日常卻特別：談電影《我的完美日常》

「樹木に逢い、樹木から感動をもらいたいと願って。」

「希望能遇見樹木，並從樹木得到感動。」

——《木》，幸田文

幸田文的《木》（平山在書店裡買的書），暗示了文．溫德斯的《我的完美日常》與樹木有著緊密的連結。幸田文的目光專注凝視著樹木，充滿對樹木和自我生命的無盡思考，就像平山。記得書店老闆曾如此評價幸田文：「雖然她的用字遣詞很日常，但是依舊很特別。」

日常卻特別，正是平山的生活，也可以是我們所有人的生活。可惜，我們甚少放慢腳步，看看那射過葉隙的陽光，天花板反射的人影，跳著奇特動作的老伯和總是吃著三明治的女孩，然後日子就這樣過去了。

細節

平山的日常滿是細節，他也樂見細節的發生。焦急的母親下意識拿出濕紙巾擦拭孩子被平山牽過的小手（平山是一名廁所清潔員）；教導外國女士使用透明廁所的方法；移植土裡冒出的小株幼苗；觀察公共澡堂裡泡澡的人們；還有陽光、綠葉、流水和固定出現在身旁的陌生人。都為平山日復一日不停循環的生活，增添了樂趣和喜悅。

平山總喜歡拿著他的底片相機拍攝同一棵樹，外甥女問過他，這棵樹是你的朋友嗎？平生想了想說，這棵樹是我的朋友。他將記錄樹的照片小心收藏，整齊堆疊在房間的櫃子裡。又在睡夢中，開展回憶；那些浮光掠影，像一天的回顧，像平山內心幽微的念想，又像儲存在腦海裡難以抹滅的深刻記憶。

「這個世界上其實有很多不同的世界，

看起來連在一起，事實上並不互通。」

但也是這些不互通的生活細節，拼湊、完整了平山的日常。「與平山這個角色相遇，我開始有意識地在早上感受太陽的存在、注目樹葉中流瀉的陽光。」役所廣司必然也在平山身上領受到「細節」能為孤單枯索的生命帶來多麼巨大的療癒和感動。

遊戲

平山在廁所的夾縫裡，發現了一張紙條，上面畫著井字（圈圈叉叉）遊戲的圖案。從那以後，平山每天都與這個留下紙條卻素昧平生的陌生人玩遊戲。一個打圈、一個畫叉，遊戲進行得很順利，直到九宮格都被填滿，都沒有人發現這張紙條。

誰會在意廁所的夾縫裡到底藏了什麼？

但這張紙條對平山而言，卻深具分量。

遊戲最後打成平局，陌生人將最後一個圈圈想畫成帶著笑臉的太陽模樣；並在紙條空白處寫下「Thank you！」兩個寂寞的靈魂，在遊戲中得到了陪伴，成為彼此灰暗世界裡，溫暖的太陽。

懷舊

平山聽的是卡式錄音帶，音樂的年代正是他青春的年代（1960-1970年代左右）：

1. House of The Rising Sun（1964）— The Animals
2. Pale Blue Eyes （1969）— Velvet Underground
3. （Sittin’ On) The Dock of The Bay（1968）— Otis Redding
4. Redondo Beach（1975）— Patti Smith
5. （Walkin’ Thru The) Sleepy City（1964）— The Rolling Stones
6. Sunny Afternoon（1966）— The Kinks
7. Brown Eyed Girl（1967）— Van Morrison
8. Perfect Day（1972）— Lou Reed
9. Feeling Good（1965）— Nina Simone

平山是念舊的人，不僅聽的音樂復古，他還在使用折疊式手機，看的書是威廉·福克納、幸田文和派翠西亞·海史密斯；整個生活充滿了懷舊氣息。他的生活和外甥女截然不同，可是他選擇這樣過生活。外甥女問過他，要去前方的大海嗎？他回答：

「下次吧。」

「所以是什麼時候？」

「下次是下次，現在就是現在。」

平山完美的日常，就是活在現在，享受當下，在這樣懷舊的生活裡。

笑容

居酒屋老闆的前夫問平山：「影子重疊在一起，會不會變得更黑？」平山提議，那我們來試驗看看，於是兩人玩起了追影子的遊戲。影子是否變得更黑？不清楚。但這兩個男人，笑得無比開心。

這般笑容，難能可貴，一直延續到電影最後的一顆長鏡頭。又是新的一天，生活如常進行，平山開著車，他的臉上掛著笑容，但眼中噙著淚水，笑淚之間，盡是平山錯綜複雜的情緒，無奈、悲傷、苦痛和歡愉雜糅，這便是他的完美日常。然後，我們聽見音樂再次緩緩響起：

It’s a new dawn

It’s a new day

It’s a new life for me

And I’m feeling goo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