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星期天呀…」榮格隔著車窗,望著漸漸消失在絲綢般雨勢的約翰身影,對著窗外向後飛逝的迷濛景物,喃喃自語,「…我以為今天是星期六…沃夫人到哪兒去了呢?」眼神盡是說不出的悵然。
話說,5/28等不到榮格出現、也不曉得吳爾芙情況的澳福,找不到人詢問他們的下落,也只能帶著滿頭困惑接受這項事實。不意連著兩天在市集裡聽到各種消息,某某某的丈夫或兄弟也接到召集令,被迫要放下手邊的工作,前往不同單位報到。
澳福好奇中立國瑞士何以要準備戰事,向鄰居們打聽了世界大戰的近況:原來戰火不止在法國延燒,1915年4月義大利倒戈加入協約國,向原來的盟友宣戰,5月22日進攻奧匈帝國,讓瑞士政府的不安程度也跟著提升,擔心戰火可能延燒過來。為此,政府強化平常已在整備的民兵系統。曾任軍醫的榮格,正當盛年,自然也成為召集的對象,無從迴避。
澳福聽到瑞士政府的安排,自己也無法多說什麼;畢竟他在母親曹氏的鼓勵下,離開革命軍到處爭戰的中華帝國,來到歐洲、輾轉落腳瑞士,並接手普瓦蘭先生朋友的店鋪。澳福雖然痛恨戰亂,卻因為不必在瑞士服役,對戰事的敏感度不高,當時被普瓦蘭先生半推半就勸離了法國來到瑞士,還有點兒捨不得,哪料得到戰事變化之大、影響之鉅,風雲變色。
惶恐灘頭說惶恐,零丁洋裏歎零丁。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當時勞乃宣先生在庠序裡教他們背誦南宋文天祥的<過零丁洋>,同門丁來丁去、此起彼落,一時大家笑得東倒西歪、抹丁抹凍,開心至極。也才多久前的事情。如今,「啪」的一聲,榮格先生和吳爾芙小姐也都接到召集令,沒辦法告知我,一起同時消失?
歎。
「沃夫先生?沃夫先生?!」
「我是;」澳福擦著店門玻璃時,被眼前冷不防出現的美女嚇到抹布掉到地上,「您是…」
「我是艾瑪.榮格。」
「呀,失敬失敬,」澳福尷尬於自己的失態,不好說自己剛剛還在滿腹情懷,趕緊找個就手的理由搪塞,「我剛剛太專心在擦玻璃,一時沒留意到您的出現,真是對不起。要進來坐坐嗎?」連著四天教導榮格和吳爾芙製作麵包,又加上一個周末,趁著清晨準備的麵包尚在架上未全部售出、大家用完早餐不及中午的空檔,澳福整理店面,完全沒預料到會有貴客出現。
「不必了,」艾瑪簡短回答,語調下降而冷淡:「卡爾和吳爾芙小姐在你這兒搞些什麼事呢?」
「嗄?什麼意思?」
「你什麼都不知道嗎?」艾瑪眼睛直勾勾盯著澳福,看得他心慌慌意亂亂,一時之間不知該將手腳往哪裡擺。
兀那漢子,可曾知罪!
大人,小民是冤枉的:小的只是一介平民,生平不近女色、不好男寵,有的只是農暇時好那一杯,可即便如此,頂多只是日上三竿晏起,卻是不曾少除一次草、少播一次種、缺繳一次糧,從來從來不曾誤事,也不曾同鄰里爭吵的。大人所言,完全不是事實呀!
兀那漢子,可曾知罪!
大人,小民是冤枉的:小的從來勤勤懇懇,工作從不拖延,領多少薪餉做多少事,超買超賣全付身家都投入,相識的都說讚;旁人有事相託,必定拉髮髻、挽袖子、衝第一、不遲疑;生平不與人衝突,即便午餐遭猴襲,髮妻遭人戲,子女遭車擊,牙咬氣吞全過去。大人所言,完全不是事實呀!
兀那漢子,可曾知罪!
大人,小民是冤枉的:小的一向奉公守法,從來不曾向帳房領超過五斗的米、就算多得了一點一滴的薪水,也立即繳回、未曾私吞;鄰村小王的黃花閨女掉了的手絹,小民拾得後火速歸還、不敢貪戀;村子頭大久保公園*無家可歸的少女,楚楚可憐,小的也是殷殷關照,不曾怠慢。小的急公好義眾人知,怎可能做那違法亂紀之事?
憑你信口開河,怎生相信?
憑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八十萬禁軍教頭林沖*的名號;可是有人誣陷我!
澳福嚇出一身冷汗:當年梁山包子店的宋師傅閒時喜歡講那水滸傳的故事,說他是及時雨宋江的後人云云,講花和尚魯智深、小霸王周通(就是周處的那位親戚)、青面獸楊志、智多星吳用、母夜叉孫二娘…的故事,讓一眾伙計聽得如癡如醉,直比天橋下說書人還厲害。眼見榮格夫人來勢洶洶、語氣不善,林沖夜奔的場景直上腦門,心中大呼不妙。
「是怎麼回事呢?」澳福擠出笑臉,深怕一個回應不慎惹得艾瑪發怒,可就麻煩了。
艾瑪之前拿了一萬瑞郎給澳福,央他帶著榮格製作麵包一事,當成是明買明賣的交易,現下澳福手伸往懷裡掏掏摸摸的,頓時對這單眼皮黃皮膚的東方人興起一股厭惡感:小鼻子小眼睛的黃猴子,終究是猴子,成不了什麼大事。說不定卡爾的桃色韻事少不了這人一筆。
「卡爾有沒有在你這兒製作麵包呢?還是在這裡和吳爾芙亂搞呢?」艾瑪的音調逐漸提高,語氣也咄咄起來。
「榮格夫人…」澳福眼看艾瑪對他不信任到了極點,懷裡的手取出一物,「呶,還給你!」
不是繡着鴛鴦戲水及詞句「四張機,鴛鴦織就欲雙飛…」令段皇爺出不了手的的肚兜;也不是獨獨被留在潘朵拉盒子裡、暗示人間沒有的「希望」;更不是維梅爾《倒牛奶的女僕》油畫裡源源不絕的牛奶,而是──看起來皺巴巴起了毛邊而有點兒眼熟的信封。
正是前幾個月艾瑪答謝澳福救了榮格一命、裝了一萬瑞郎的信封*。
「這…」換艾瑪氣勢緩了下來,「沃夫先生,我不是這個意思…」於是將上星期四傍晚在家門口聽到一聲疑似女性驚呼的事情,原原本本說了一遍。
「榮格夫人,」澳福將手往前遞了點,「我早就想將錢還給你了,只是找不到機會…雖然我是個做麵包的,一天掙不了幾多錢,但我不會像未烤熟的麵包般軟爛的;這錢請你拿回去吧。」
艾瑪見澳福態度堅決,認知到澳福是個有骨氣的漢子、不像會偷雞摸狗之輩,便接過那信封,「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哪天你要擴大營業或是成立連鎖店,請讓我知道,我會大力『資』持你的。」
澳福看到艾瑪態度軟化,也接過那裝了厚厚一疊紙鈔的信封,胸中那股淤塞的氣也獲得暢通,臉上擠出的笑意還多了魚尾紋,隨即收斂起笑容,認真思考這幾日帶領榮格和吳爾芙製作麵包的過程:「沒有,榮格夫人,他們兩個人規規矩矩的,連手都沒碰到對方。反倒是我手把手帶著他們製作麵包時,偶爾會碰到他們呢~」
「是《第六感生死戀》(Ghost*)那樣的手把手嗎?」艾瑪雙手環抱,比畫了動作。
「不不不,做麵包沒有那麼費心用力,」澳福伸出手,掬水而飲的模樣,令艾瑪不敢置信一個大男人會有這麼嬌羞的模樣,「麵團在整形時,動作是很輕柔的。」澳福絲毫沒有留意到艾瑪驚訝的眼神,邊比畫邊說明:「我敢說,現在看不到他們有沒有怎麼樣。」反正,榮格去部隊報到,吳爾芙也不知去向,兩個人都不在現場,澳福推得一乾二淨,矢口否認。
「哦~」艾瑪聽不出什麼所以然來,氣勢又更弱了一截。「那上星期大概是我聽錯了…」她口袋裡一疊更厚的信封,怎麼也拿不出手:原本她打算拿出50000瑞郎要把沃夫「打發」走,要他去別的地方開店,這樣榮格就不會和吳爾芙在澳福店裡磨磨蹭蹭了。解決不了問題,就解決提出問題的人,而澳福在艾瑪的認定中,就是那提出問題的人。
「抱歉,我幫不上忙…」
「對了!」艾瑪想起了什麼,音調上揚許多,和剛才的低沈形成極大的反差:「你的肉桂捲是怎麼做的,味道好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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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久保公園:嗯,不好說。
https://www.ettoday.net/news/20221126/2388510.htm
*林沖夜奔。圖片來源:
https://iconada.tv/profiles/blogs/hoststudio026
*一萬瑞郎,見<假如榮格6>
*第六感生死戀,圖片來源:
https://people.com/movies/ghost-25th-anniversary-20-things-you-didnt-know/
*anya,圖片來源:
https://twitter.com/spyfamily_anime/status/1574535441792933888/photo/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