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系列(二) 初識荼蘼

古人說：「開到荼蘼花事了」，但在台灣，荼蘼可是爭春得很！

自從十年前我們開始瘋玫瑰，到處蒐購各種品種的玫瑰與月季回家栽種。隨著經驗與視野的提升，對中國古老玫瑰/月季的著迷也就日漸加深，總是想方設法搜尋各種古老玫瑰的品種。

在各式古老玫瑰(概稱所有薔薇屬植物)當中，又以「荼蘼」最為神秘。而越是深入了解宋代的荼蘼文化，就越想一窺荼蘼的風采。幾番探詢，卻找不到它的蹤跡，而網路資料也撲朔迷離，令人莫衷一是。可以說，它幾乎已完全消失在人們的生活當中，殘存一點詩意的燐光，僅在人們偶然泛起文青情懷時，於心湖中幽幽閃爍著……

荼蘼，是宋人心底的白月光

直到拜讀了有「世界玫瑰大師」之譽的王國良教授的《中國古老月季》一書，才如獲至寶。王國良教授是中國唯一一位「世界玫瑰大師」得主，也是全世界第16位獲得此殊榮的得主，研究玫瑰已逾40載，長期從事薔薇屬植物資源野外調查、系統分類、遷地保護、高效栽培、遺傳改良等研究。特別對中國古老月季的起源、演化、譜牒、流散、文化、鑑定等各方面取得了一系列享譽國際的原創性成果，從學術上系統確立了中國古老月季領先的地位。

有「世界玫瑰大師」之譽的的王國良教授及其大著《中國古老月季》

在大師超高視野的引領之下，讓我們對宋代荼蘼有了清晰的認知，一掃許多迷障。王國良教授從歷代花木典籍的描述與插畫、歷代詩文與古畫等古文獻的爬梳，加上深厚的田野調查經驗，歸納出荼蘼的特徵，並糾謬文獻中不實的地方，推理之精審，論述之翔實，著實讓人心服口服！

檀心(紫紅色花心)，是荼蘼花的特徵之一。元代詩人葉顒〈酴醾〉：「一點檀心氣味長，向人無語舞霓裳。」

傳統文獻中，極容易將同屬藤本蔓生的荼蘼花與木香花混淆，以下就依據王國良教授的研究心得，將宋代荼蘼的特徵，及其與木香的區別歸納如下：

1. 花朵型態：荼蘼花白、大朵、重瓣、紫心而獨出(單生於枝頭)；木香花小而叢生(傘房花序)
2. 葉子型態：一穎3葉，如品字型，羽狀複葉，面光滑背翠色，多缺刻(老枝亦有5葉)；木香莖葉似荼蘼，然不若荼蘼柔枝細葉。
3. 枝條型態：荼蘼長條，花梗多刺；木香光滑無刺，野生木香枝條雖有皮刺，但花梗光滑。

王國良先生據此得出宋代荼蘼，就是今日「大花白木香」的結論。看到這裡，我們都不禁傻眼了，正所謂「眾裡尋他千百度，回頭驀見，那人正在燈火闌珊處」！原來我們家裡早有宋代荼蘼——大花白木香！

荼蘼花常與木香花混淆。圖中為黃木香，其叢生的傘型花序，實與單生於枝頭的荼蘼不同

早在九年前，大花白木香就因具有良好的抗病又耐熱的特性，就被花奴先生買回當嫁接樹玫瑰的砧木使用，他還得意洋洋地向我展現她做為絕佳砧木的特點。我們常戲稱砧木是一種專門為人作嫁的植物，做牛做馬，負責輸送養分，而開花結果卻全沒它的份。

天哪，全然料想不到當年傾倒兩宋文人雅士的荼蘼，竟然淪落到我們這種野人家來讓她為其它玫瑰做嫁！再次驗證了南宋周紫芝對荼蘼的評述：「幽姿不可名，清芬難俱陳」，以及詩人王庭珪所說的：「靚粧不入市廛眼，幽韻只應丘壑人。」

再加上家裡這棵大花白木香，喔，不！是宋代荼蘼！跟一些紅艷討喜的桃花、櫻花種在一起，她那一襲素淨清雅的靚粧，也不知被我們冷落了多少年。花奴先生還不忘消遣我：當年我有多討厭這棵白木香，因為出入園子，衣衫老是被它的刺勾纏，殊不知連荼蘼的刺，歷代文人都充滿興味的吟詠哪！

花梗多刺為荼蘼的重要特徵

讓我們來讀一首宋代狀元詩人王十朋的〈點絳唇．酴醿〉：

野態芳姿，枝頭佔得春長久。怕鉤衣袖，不放攀花手。試問東山，花似當時否，還依舊？謫仙去後，風月今誰有？

詩人筆下的女子來到了一棵枝幹虯勁的老荼蘼花架下，她想要攀上枝頭的花，卻被荼蘼枝條的小刺鉤住了衣衫，叫她摘也不是，不摘也不是…..詩人以此情境回憶當年隱逸時的心境，不知昔日人物、情景是否依舊？

如今，我們帶著驚喜交并的心情重新面對家裡的這棵宋代荼蘼——大花白木香。一番細細體會之後，果然發現了過去所沒發現的一些細微特點。她比一般藤本植物來得更乾淨，不易有枯枝爛葉的情況；此外，以前也沒有發現她的花瓣會有飛英的特點，直到認真注意時，才發現她確實是會飛花的；還有，以前也不覺得她會香，因為她的香氣實在跟一般的玫瑰與月季相當不同，她不是在鼻端嗅聞其香的那種，而是香遠益清那種，無怪乎，宋人稱其為「幽香」。

知道了這棵宋代荼蘼——大花白木香確實是至寶之後，我們有了更多的想法想去執行，花奴先生想要好好去收撿她的枝條，去弄個「荼蘼洞」之類的閒逸空間，屆時就可邀一些好友來荼蘼洞裡辦場別開生面的荼蘼宴啦！

荼蘼枝蔓柔軟，經常被用來做為亭台樓閣的造景。翻攝自《中國古老月季》

最後要補充的是，王國良教授還特別針對一般文獻的謬誤提出糾正。因為這些文獻影響了很多後世的認知，如(清)吳其濬《植物名實圖考》中的荼蘼(1848年)，王國良教授認為這實為重瓣空心泡，是一種懸鉤子薔薇，並非荼蘼。另外德國知名的《月季全書》也將荼蘼視作是懸鉤子薔薇，影響了後世錯誤的沿用。

多少年來，不識荼蘼的我們，把祂跟一些紅艷討喜的桃花、櫻花種在一起，祂那一襲素淨清雅的靚粧，也不知被我們冷落了多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