註:文中將在漫畫原作的解釋加上底線,作為與電影情節的對照。
回到家的聰實,把原本只有一半的紙門完全拉開,接收到小桃老師和母親的關心,也收到來自父母的護身符──雖然聰實嘴裡說「多事」還問父親「這是在哪裡買的」,實則很高興收到這些關心。洗完澡審視兩個護身符的他,收下母親給予的「紅」端詳父親給予的「白」,接著露出惡作劇的笑容傳訊給狂兒說要給他「滿滿的活力」──同時保佑狂兒的比賽與人身安全。有了面對「不再完美」的勇氣,聰實終於回到社團,夥伴都歡迎他回歸,只有過份認真、在意「社長責任」的和田再次發難,中村追出去安撫,自責的聰實在眾人的目光下也跟了上去。
中村先試圖解釋聰實缺席的理由,轉為「生理期」和「發育期」的爭辯,使和田覺得被排斥在外(同為男高音,過去和田應是覺得聰實是最親近也最仰慕的社長,這段時間的缺席覺得孤單)吵著受不了,讓中村放棄安撫,聰實覺得太過頭又形成兩人對峙後,再次被排除在外的和田質疑他們在交往,中村也就順勢靠過來拉住聰實的手臂──這樣的對話以國中生的邏輯和價值觀順利進行,而收到訊息、不請自來的狂兒在此刻開車來到校門口,看的是三角關係的熱鬧──人、時、地、情境全都出錯,讓聰實的心裡產生無明的惱意。
三位國中生的吵架主題是和田最在意的、「被排斥」的「寂寞」,狂兒則是一直把「社團」繞回「戀愛」,在聰實連續兩次解釋「我們只是在聊社團的事」之後下車,跨過護欄後說:「我以為你一心只有合唱──不能小看你呢」徹底點燃了他的救命稻草──畢竟聰實這三年來對社團全心全意付出,卻不能完美結束,還接連被學弟與狂兒說「不認真」,和田與中村的不滿他畢竟因為缺席理虧,只能盡力安撫,但在天台談心之後,狂兒該最明白聰實正因重視,以致難以面對自己的歌聲不再完美,此刻卻成為調侃的利箭,連續三次插入心窩更是份外傷人──讓聰實在屢次解釋不成後爆發。
但這裡就出現了一個問題:狂兒向來擅長看人臉色,也理應知道跑來校門口會令聰實困擾,始終尊重聰實感受和意願的他,即使一開始看到吵架有誤解,但聰實解釋了就理應打住,為何要像國中生般一提再提,而且聰實爆發之前都避開視線?如果是因為收到聰實的訊息而「等不及」知道「滿滿活力」是什麼,為什麼他剛到的時候,表情完全看不出興奮?
天台談心是電影裡新設的橋段。漫畫原作裡的聰實從未有機會對狂兒傾訴自己的煩惱,為了送護身符而獨自進入危險地區,認為看到狂兒的臉能讓他消除不安,可知狂兒在聰實心中已是定心丸而非甩不掉的麻煩,卻因為狂兒出手才得以脫離險境,本就感到懊惱愧疚;加上聰實是狂兒選中的老師,且毋須擔心遭到堂主刺青的酷刑,後者自然覺得唱歌對聰實來說輕而易舉,那個衝突正因不了解而發生──儘管聰實的懊惱包含想要「主動給予」卻事與願違,這樣複雜的心理用「扔護身符」來表現。狂兒應該意識到了,所以後續的訊息是「調侃」先於「道歉」,至少對當時的狂兒與聰實來說,都認同那是孩子的情緒發洩,至於內在的情感流動就是各自體會。後續聰實唱〈紅〉的動機,除了悼念狂兒的死,也是為當時的遷怒賠罪。
但從電影來看,這些好似有意惹怒的行為完全不符合成田狂兒之前展現出來的性格,尤其天台談心之後,兩人都表達了重視這段關係,也在多次探索之後確認對彼此的理解──如果是過去或小事,狂兒會見好就收,聰實則會懶得解釋,頂多用一句「囉嗦」帶過去。漫畫原作裡是聰實破壞了兩人的互動規則(獨自去危險地帶),電影裡卻是善於掌握人際關係的狂兒冒然跑去聰實的學校(不若之前是為了還傘和求助無門),幾乎是刻意惹火聰實。而在後續的道歉之後,聰實氣惱未消,傳訊說「不想理你」、「之後都請你自己練習」了──按狂兒過去的個性,應該也會討價還價找替代方案,或像他堅持唱〈紅〉一樣糾纏不清吧?
但若與玉井被擊倒、和後續車禍的意外一起看,就會變得合情合理──過去也有過一次類似的狀況,那就是聰實面對眾多大哥後又看見斷指「受不了」表示「不想再與黑道有瓜葛」,那一次是狂兒有意「炫耀老師」、面對的是有信心控制場面的兄弟(還有三位小弟是自己的暗樁),都能尊重聰實的決定,這一次是吸食古柯鹼過量、連堂主都管不住的外星人──雖然襲擊出其不意,但若他記得聰實呢?如果之後在一起的時候被堵到,又對聰實動手呢?如果他無法對付自己,轉而找聰實出氣呢?
所以狂兒輕易就答應了聰實的氣話,在聰實扔了護身符後露出「這樣也好」的表情──那原是他來的目的:暫不(甚至不再)見面,確保聰實的安全。
還有一個可以思考的點是:難道不能好好說嗎?但如果好好說的話,聰實想必會自責,覺得事因由他而起;甚至依聰實的個性,可能會想要負起責任──但這就失去了狂兒原先想保護他「不被黑暗沾染」的用意。所以狂兒原先的打算,可能就是隱瞞事實,然後找藉口結束原本的約定。正好聰實傳來「給你滿滿活力」的訊息,讓他有了見面的理由,然後選了最可能讓聰實生氣的時間地點;但在校門口看到的對峙,讓狂兒意會那確實是他「無法參與」的青春煩惱,是屬於聰實的世界,甚至跟和田一樣,產生被「排拒在外」的微妙妒意,才會順勢、彷彿難以克制地說出「青春真好」、「原來合唱團也會亂搞」、「不愧是青春期的少男少女」和「我還以為你一心只有合唱」──假意激怒裡無意掏出、最深層的在意,是「以為在同一世界」碰了壁,但這份在意展現出來的不是獨占欲,而是和原本的目的結合,把那份好不容易累積起來的、無以名狀的情感默契拉開距離,跟天台上把傷口給聰實看一樣,輕輕一拍就倒退了──
聰實意識到了這個在意與倒退,也或許沒有察覺得那麼明白,但正因同樣在意,所以罵他思想齷齪:「這不是黑道的卡拉OK大賽,這三年來我付出了全心全意!」既是再次傳達自己長久的煩惱來源,也洩露了情感上可能已然「全心全意」的自我表白,所以在拿掉敬語罵狂兒「ドアホ」後轉身就走。狂兒知道他成功傷害了聰實,仍然加倍補刀,不忘提起他來的目的是為了聰實答允的「滿滿活力」,聰實在氣頭上卻沒有背棄承諾,轉身回來把白色的護身符扔給對方──特別一提的是,無論是漫畫原作或劇本,在聰實扔出護身符後,都有拋出一句「全身うんこの刺青彫られてまえ(最好被你們組長全身刺上便便的刺青啦)!」的氣話,事後還擔心會被刺殺而打算馬上道歉,電影裡卻僅是扔過去後轉身就走──比起用護身符遷怒,更接近拋出(揭露)自己實則重視對方的心意。故而狂兒露出懊惱的苦笑,俯身取回上面有太陽、兔子與熊的活力護身符。之後傳的LINE訊息,意義亦與漫畫原作裡的狂兒用「弗力札」來掩飾聰實生氣帶來的動搖才道歉不同,電影裡先直接道歉,再以「弗利札」減輕被兇的尷尬與求饒,「聰實君」和「沒用敬語」在這裡都有提醒彼此年齡身份差別的作用,接著才問護身符是什麼,這使聰實餘怒未消,在訊息傳達清楚「不想理你了」、「比賽前都請你一個人去練歌吧」之後,狂兒才完成任務,開車離開學校──成功地讓聰實沒有起疑,安全地度過這段期間。
但這一後退,連同車離去的背影,皆意味著狂兒認定了這不再是聰實該靠近的世界──無論是實際上的危險,或是聰實擲來護身符行動裡蘊含的情感──包括他自己。遲至此刻,狂兒才真正用行動回應了聰實那句「我不想再跟黑道有瓜葛」。如果沒再聯絡,聰實沒有偶然在公車上發現車禍現場,這就是最後一次會面,「我們都要加油喔」就是狂兒最後留給聰實的祝福。
過場時穿越雲層的飛機,暗喻這天是人生的關鍵──發現卡拉OK天國前的車禍,帶給聰實莫大的衝擊。即使把母親給予的、帶有期許、祝福與關心的「紅」護身符放進口袋,也親口答應了母親與中村會好好出席合唱祭,違背了責任感,不同於漫畫原作裡的聰實是中途遇見、打電話無法聯絡就直接前往酒吧,想著「有和田在應該沒問題」,雖然自覺在為狂兒歌唱「這件事,我不可以逃避」,但確實在比賽前逃避了合唱團,電影裡自尊心強的聰實,儘管來到了會館,仍在經過掙扎、進行發聲練習使用音叉時意識到他對狂兒生死的在乎占據了全部的意識,為了對震盪迴響的內心負責,選擇在合唱夥伴面前承認自己「唱不出來」──放棄了過去安全的、全心全意付出的合唱團,退出了自己原本人生的戰場,選擇一路奔跑前進南銀座,猶豫後深吸一口氣衝進和子酒吧,就為了確認狂兒的生死。穿著全黑的學蘭,天花板上圓形的燈飾彷彿為聰實加上一道光環,猶如來到地獄的天使──沒有注意到周遭尷尬的表情,被堂主欺騙、向來冷靜的聰實,被不可置信激怒,再次變成弗利札,最初接觸黑道怕到要抱住狂兒手臂的他,對所有的大人斥罵「黑道就是黑道,誰死了對你們來說根本沒差(對他來說卻如墜地獄)」、「你們最好跟狂兒一起下地獄」之後,堂主阻止了他離開,遞過麥克風,要聰實唱給狂兒的「鎮魂曲」。
嵐吹くこの街がお前を抱く【狂風暴雨的城市將你包圍】
吹き抜ける風にさえ目を閉じる【風吹到就連眼睛都得閉上】
お前は走りだす何かに追われるよう【你拔腿奔跑,彷彿正被追趕】
俺が見えないのかすぐそばにいるのに【看不見我嗎?明明就在你身邊】
人波に消えて行く記憶の吐息【記憶的氣息漸漸消失在人群中】
愛のない一人舞台もう耐えきれない【我已無法忍受沒有愛的獨腳戲】
All of you in my memory is still shining in my heart【記憶中的你仍在我心中閃耀】
すれ違う心は溢れる涙に濡れ【錯過的心被溢出的淚水沾濕】
第二次來到卡拉OK,聰實就建議狂兒選擇適合音域的歌,最後只能對狂兒無論如何也不想改變的「喜歡」投降;此刻選擇唱〈紅〉,穿插著聰實放棄的、森丘合唱團上台前的畫面,意味著與過去的歌聲、平和無波的少年時代,以及這段時間以來「不再適合卻難以放下」的糾結告別。所以第一段的〈紅〉,是對過去曾經「全心全意」投身合唱的追念,同時接受聲音不再純淨的自己放聲歌唱,而這段從自我否決到終能認同的過程,是狂兒陪他走過的。
第二段的〈紅〉則是追悼了與狂兒一個多月的相處時光。相較於漫畫原作裡「點多少吃的他都不會生氣」和「其實想不到太多可以列舉的」,對聰實來說,狂兒是忽然闖入的不速之客,雖然想排除他帶給自己的影響,但如同狂兒總是會唱〈紅〉般,在不知不覺中滲進他的生命,直至無法忘懷;而狂兒從一開始的軟硬兼施、漫不經心,在聰實表達愈來愈多自己的感受與意願後,也逐漸調整自己對待的方式。聰實唱〈紅〉的過程流露了他在明意識裡拒絕承認的情感,卻真切地傳達給了狂兒;但也因為聰實尚未察覺,那句「而且我也不能拋下你,自己一個人掛掉啊」的告白,也只能用「說笑的啦」向彼此否決。
而在電影裡,除了同樣上次不歡而散的懊悔與歉意,更強調了「對等」且「雙向」的「愛」的存在。在聰實回憶裡的狂兒,帶著情感魔法的光芒──以事實來說,電影最初的狂兒應該不是聽到「天使的歌聲」才走進會館,他在經過會館外的時候,合唱決賽還沒開始,所以很多人還在進場。聽過全部的比賽選曲之後,獨獨被聰實「天使的歌聲」吸引(一如和田說的「高音很完美」,但聰實已察覺到辛苦,這個完美的高音很可能是最後一次),狂兒說「你們剛才唱得真棒,是我看過當中最棒的,因此當社長的一定是強中之強」亦是事實。可以推測他有試著找聰實落單的機會(才會知道聰實是社長),進而有了天使和地獄使者相遇的時刻。
小桃老師說「在老師心中你們是第一名!沒什麼好沮喪的,比賽本來就有輸有贏」和「技術上沒話說,聲音也很洪亮……可能就是少了一點愛吧」亦是實情,藝術固然需要磨鍊才能使技巧臻至極點,但要能牽動評審/觀者情感,打中心裡那個足以翻騰、感動的「共鳴」,往往來自表演/創作者用盡全力灌輸、投注其中的真摯情感,那份最純粹想要「給予」的心意。森丘國中會得第三名,或許就是技巧完美,情感比起前兩名尚不足以打動當時的評審,儘管和田與一開始的聰實不同意,其他同學也在口頭上笑小桃老師「天真」,但都在相處時以愛彼此寬容──讓聰實放下了合唱社長的責任,投向他認為更重要的選擇。
而那首讓狂兒與聰實最初兩次相遇、森丘合唱團所唱的曲子,都是覚 和歌子的詩作,横山潤子作曲的〈影絵〉:詩中描寫過烈的陽光會使影子變得深濃,在同時被光與影所愛,背光之下,光與影就是生命本身。天堂雖在永恆之光下,卻也因此沒有陰影,不能玩影子遊戲──所以就算死了,也不想住在天堂。這首詩可以詮釋「生活」既有喜樂、溫暖、積極的光明面,也有痛苦、憤怒、消極的黑暗面,光明未及之處必有黑暗存在,而正是有黑暗與絕望,希望與光才有存在的價值,陰影的存在使我們珍惜光,而光的存在使我們意識到陰影。生命裡的成長就是面對、進而寬容看待這種二元性,內心焦慮,在黑暗中尋找前進的道路,亦是活在希望當中。〈影絵〉這首詩歌同時寄寓了聰實因為面臨「變聲期」與狂兒想避免被迫刺青的困境,雖然生活環境一明一暗,卻因為相遇而給了彼此希望,自身的陰影成為對方的光芒,帶來生活裡更多的改變與可能性。讓闇黑與純白能同時存在的,只有「紅」的熱情,也就是「愛」。
電影的成田狂兒一心只想唱〈紅〉,應也是唯此曲有足以打動他的強烈情感,並遵奉為神曲,所以每次唱的時候必是全套西裝,猶如個人儀式般竭盡心力。雖然後來為了挽留老師,也選擇接受聰實的好意按著歌單練唱,唱得也確實比〈紅〉合適,卻缺乏了發自內心的「愛」,所以唱完一首就要唱〈紅〉,反映了他是一旦喜歡就會執著到底、輕易不改的性格。他認為森丘中學唱得最好,同屬真心、情感上的判斷──選擇聰實當老師、無論如何不想讓堂主在身上刺青亦然。他對聰實說「遇到天使的歌聲,我相信這是上天的旨意」,是他以個人情感執著認定的結果。
紅に染まったこの俺を慰める奴はもういない【被染成血紅的我,能安慰我的你已經不在了】
もう二度と屆かないこの思い【我的心意再也無法傳達】
閉ざされた愛に向かい 叫びつづける【朝著緊閉的愛不斷呼喊】
お前は走りだす何かに追われるよう【你拔腿奔跑,彷彿正被追趕】
俺が見えないのかすぐそばにいるのに【看不見我嗎?明明就在你身邊】
聰實最後唱〈紅〉,即是被成田狂兒的執著與熱愛感染的唯一選擇,所以他回憶、追悼的畫面,都帶有情感的濾鏡:最明顯的是撐傘那段,當時聰實是先看傘再看狂兒,顯得手足無措(此時的他對狂兒並無懼怕,否則不會下樓來交涉);但回憶裡穿著白色制服襯衫的聰實大半沐浴在光裡,雖然也抬頭看傘,卻是宛若接受命運安排的註定;反之一身黑西裝白襯衫黑色灰點領帶的狂兒吸收光線處於陰影,呼應了「天使的歌聲」與「會下地獄」的「兩個世界」,也代表了狂兒的存在照亮了他的生命,是富含情感的情節記憶。狂兒在他面前幾無矯飾的情感表現,擋在面前毫不猶豫把玉井擊昏的狠絕,交換眼鏡後的坦然而笑,和拋出護身符、怨被誤解的氣憤,都呼應小桃老師說「記得要有愛,把愛唱出來」和電影社長栗田說「愛是一種付出」,如同〈心之瞳〉的歌詞:「開始學習去愛/我開始明白/愛的一切是光陰的腳步/總是在身邊互相分享/只要用心裡的眼睛凝視著你」。岡聰實與成田狂兒雖然因為年齡、生活環境、性格種種偌大差異導致難以契合,但從初次見面、還傘、一次次或澎湃或練習的歌唱、一起畫音叉寫歌詞、為聰實解圍後在天台傾吐煩惱、情不知所起的吵架,都是在差距中逐漸拉近距離,從不熟悉、不理解的防備敷衍,到撤下心防以真心回應,因此聰實唱〈紅〉的過程,是把這一段時間記憶的柴薪,用悔恨與思念的大火一次燃成沖天的紅焰──
紅に染まったこの俺を慰める奴はもういない【被染成血紅的我,能安慰我的你已經不在了】
もう二度と屆かないこの思い【我的心意再也無法傳達】
閉ざされた愛に向かい 叫びつづける【朝著緊閉的愛不斷呼喊】
紅に染まったこの俺を慰める奴はもういない【被染成血紅的我,能安慰我的你已經不在了】
Oh, Crying in deep red【垂淚在血紅之中】
而對狂兒來說,那是對他選擇的認同與共鳴,是對他本人生命的重視,更是短短一個多月(9/8-10/27)相處的珍惜,這些情感都是聰實給予的真心付出,無關利益與算計的毫無保留──是最強烈而純粹、全心全意的告白。除了最初與最終,只要與聰實相處,狂兒穿著白襯衫必會套上西裝外套,避免全身刺青讓聰實意識到他是黑道,無法以平常的態度對待,某種程度上,也是掩藏了自身生活的黑暗,和漫畫原作裡的狂兒一樣,顯現出飄忽的、如同影子般的存在。但此時在旁傾聽聰實竭盡全力、全心全意唱著〈紅〉的狂兒,還未換下染血的白襯衫(會對玉井如此狠絕,又是在卡拉OK天國之前,如果之前沒有和聰實說好「各自練習」,當時聰實極有可能就在車上遭受危險與驚嚇,這想必是狂兒失去過去的平和態度與理性判斷,不顧環境直接動手、以致犯法入獄服刑的原因),袖口解開上捲,露出臂上的刺青,這個「聰實看不到」的鏡頭讓觀眾窺見他近乎赤裸、無須掩飾的情感──對青春猶有遺憾、久久才能行一次光合作用、少有機會走在陽光下的狂兒而言,聰實的存在是帶給他的光,此刻全心全意的歌聲是青春直樸無瑕的燃燒,淨化了他的生命──他極力避免讓聰實沾染黑暗,照護與尊重聰實的自主、叛逆與成長,也使聰實照亮了他的人生;那個扔過來的白色護身符,原是歌唱比賽、人身平安的祝福,同時亦是純乎關懷的心意,是心靈淨化的護佑。
當狂兒的死亡證實為謊言,他生命的存在仍舊可以「看見」聰實的存在,接收聰實傳達過來的情感。漫畫原作裡,聰實此刻僅願承認「意外的我並不討厭狂兒」卻在歌唱中流露了那份超乎認知的心意,狂兒也用「開玩笑」般的笑聲試圖抹去,然後銷聲匿跡三年,偶然在機場看到聰實拿出名片才忍耐不住重新聯繫,進而揭露了他刺在手臂上的名字──和彼此實則從未放下的情感。
而在電影裡,沒有「開玩笑」的「我不能丟下聰實君就死掉」無疑是認真而直率、同樣全心全意的回應,不是獻上生命而是好好生存,儘管確認生死時的「戳臉」仍有「對待孩子」的自制,但聰實的「打巴掌」在戲劇性的趣味外也顯現了在情感上加速拉近了距離──而這原是狂兒想要避免、卻顯然完全失敗的結果。
可以注意到的是,雖然在日常相處,無論是理解或物理距離,大多是狂兒在維持尊重的界線外試圖接近聰實(聰實則是默默傾聽然後記在心上適時吐嘈);但一旦聰實主動接近──在卡拉OK遞歌單,狂兒的第一個反應是「後退」;而聰實在遞完歌單解釋時主動坐過來繼續後,狂兒盯著聰實看了很久,一反過去尊重老師的態度,而是第一次用最安全的、對待孩子的「摸頭」表達他的感激,而聰實藏小指和坐回原本的位置又拉開了安全距離,狂兒才主動坐過來道謝撒嬌;原本聰實想給護身符,狂兒因為顧慮外星人玉井這個未爆彈,故意激怒後用補刀的方式提起,聰實懷著怒氣回頭扔出自己的心意、又轉身回去學校後,才撿起來隨身攜帶,更在聰實面前拿出來告訴他「是這個玩意守護了我」。聰實唱完〈紅〉必須現身時,在聰實面前,狂兒有三次抑制自己感情的舉動:第一次是現身時挽著他的肩膀,這是同性之間「最安全」、對待青少年也不冒犯的「親近」方式;一次是聰實打他臉頰,確認是「本人」時,狂兒笑了出來,不同於漫畫是聰實抱怨「你的手很重」才放開,以此作為隱微傳達情感的方式,電影的狂兒在此刻選擇轉身離開原本的位置,讓聰實去找堂主確認;另一次是在聰實的歌唱後回應「我不能丟下聰實君就死掉」後落淚,狂兒也是用挽住肩膀這個「最安全」、用「乖乖」對待孩子的安慰方式,而且錯開視線相對的機會,讓兩人之間的關係定調在「缺乏默契」的「忘年之交」。
即使方才的歌唱,兩人都各自流露對彼此深刻的情感、真心與萬分珍惜,但正因如此,在聰實仍是國中生、狂兒不久將入獄服刑、人生染上更多汙點的當下,這是最好的「告別」──他不願混淆聰實的認知,如果這份情感真的超越了友誼,那也必須是由聰實足夠成熟去自主決定關係的改變。而不同於漫畫原作在畢業文集、劇本最後提到的「每次我哭泣的時候,狂兒總是笑著」,用「笑」來掩飾內心真實的情感,電影最後雖然聰實落淚,但在狂兒對聰實說「你果然也是唱〈紅〉。」對兄弟說「那個不行!他還不能喝啤酒!」被挽住肩膀的聰實雖然淚意未盡,抬頭看向狂兒的側臉時,臉上流露的都是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