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羽參加小歌星比賽之前,被媽媽帶去剪頭髮。
那是一間高級髮廊,在電視台附近,小羽的媽媽透過朋友介紹好不容易才預約到,說是藝人會來的店。髮廊裡燈光不亮,椅子不多,洗頭台沒熱水,設計師也沒有笑容。
「有問題,這個造型。」設計師扶正她的頭,「應該要短髮。」
小羽有一頭留了多年的長髮,她才看了第一刀,就閉緊眼睛,僵坐在椅子上。
剪刀掠過,髮絲飄落,冰冷的髮蠟砸在頭皮上。為了比賽,頭髮,媽媽說,頭髮不算什麼。女孩也對自己說,頭髮不算什麼。真正的自己其實不在外表,而是埋在身體深處,石像裡的靈。這是她最後一次參賽,十二歲的她,刀刻斧鑿,破石而出,證明自己有成為歌手的潛力。
做完造型,設計師問女孩幾句。她沒說話。媽媽叫她回答,但小羽盯著地上一縷縷的黑髮說什麼也聽不進去。
她不看鏡,垂著頭,讓媽媽牽著走,走過馬路,走向大樓,走進電梯,走到攝影棚的後台,一路上她看著鞋子,看著自己和別人的鞋子,避開所有鏡子。
她發楞,直到有人推她,輪到她了。
小羽踏上舞台,走進光與熱,她腦袋一片空白,放聲高唱,手舞足蹈,彷彿有一股未知的力量駕馭著她。
評審的表情一個嚴厲,一個浮誇,一個向後傾坐就像欣賞一幅壁畫。他們用表情表演,用眼神交流,接著評分。小羽的分數顯示於在牆上,數字一直加一直加,九十幾,很高分。輪到小羽的對手,九歲的小男孩,數字一直加一直加,九十幾,再加,更高分。小男孩贏了。
「對於這樣的結果,為什麼呢,三位老師怎麼說。」
小羽還不能走,還要留在原處。雖然難受,但她可以接受。她曾落敗過兩次,知道不能太執著。她已做了所能做的所有事。盡力了,媽媽說過,盡力了就不會有遺憾。為此她上了兩年多的歌唱班,為此停止水彩畫的課,為此請假,為此遭人說話,為此服用調經藥,為此剪斷多年的長髮。都結束了。
「雖然落敗了,但老師希望妳不要氣餒,音樂之路是漫長的。」
突然間,她看見舞台前的監控畫面,看見自己的臉,特寫。她注視自己,卻認不出,那是她。像個男生,像個少女漫畫的男主角,像是一個她心底最討厭的同學。她的眼淚湧出,流不停,評審越鼓勵,她的眼淚就越不聽話。
(本文首先刊登於2024/04/09自由時報副刊)
文/圖:張原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