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在演出的後台,施文彬 (彬哥)問了我一個問題。俊傑: 為什麼幾十年來總就只看到你們這群視障音樂人,難道沒有年輕一輩的視障音樂工作者可以跟你們一樣嗎?我想了很久,這確實是個好題目。我告訴彬哥,當然有年輕的視障音樂工作者,只是你不容易遇見他們而已。
記憶回到那年,一群十幾歲的視障少年做了一個大夢,幻想著未來可不可以不是從事按摩工作,可不可能成為職業的音樂人。在蕭煌奇的號召之下成立了全方位樂團,任誰也不知道這條路未來會長的什麼樣子。我們每個星期練團,為了多練一點歌,為了我們就是比人家慢,為了想補足因看不見而可能少一點的默契。我們經常肩搭著肩到各大Pub 或著民歌餐廳去欣賞不同人的現場表演,目的就只是想要透過各種觀摩來取經。就這樣一群沒有什麼收入的年輕人公租一層公寓,每天吃在一起,睡在一起,聽音樂在一起。我們一點也不害羞地告訴周邊的人我們的夢想,然後有一些小演出來找我們,我們自己搬器材,自己搬音箱,自己搬爵士鼓。我們就從一個需要被鼓勵,需要被協助的視障樂團開始走入江湖。後來蕭煌奇成了歌手,且也曾經必須一直被討論關於他的眼睛,而他面對這一切總能很自在,甚至開自己玩笑。而今想到他的時候,視障這個標籤大概會在許多人的心中直接被跳過吧。我除了成為流行音樂編曲經常跟一般人一起工作之外,也繼續帶著其他的樂手夥伴們東征北討,我們自己找資源,找助手,自己想辦法到每個表演現場,而且盡量不麻煩主辦單位,當然,每個找我們的單位也都感受的到我們的用力,就這樣從社福團體的演出,慢慢一路到各種不同的商演及更大型的演唱會...
從外表來看我們就是一支視障樂團,我們永遠撕不掉這個標籤。但在工作過程裡,我們也漸漸被忘了眼睛看不見這件事情,而被賦予各種對於視障者來說不可能的任務。譬如一個星期要練完幾十首歌曲,譬如要在大型造勢場合演出,譬如擔任不同歌手的現場樂隊又譬如在現場隨便客人點歌等。
我告訴彬哥:那時候我們有天時地利人和,我們有同儕,我們有共同的夢想,雖然那時的資源方方面面都沒現在多,但我們人多勢眾,於是就藝高人膽大。現在的社會相對過去平權許多,對視障者友善程度也不同了,雖然還有很多空間可以努力,但整體來說是傾向把障礙者照顧好或盡量朝著提供無障礙環境去努力的方向前進。
當然年輕的視障音樂工作者也不乏對於音樂有夢想的人,但在相對舒適的環境底下他們就少了衝撞開拓的理由,於是可能是透過不同社福團體的協助來搭一個平台,或者直接去當街頭藝人,所以彬哥你就不容易遇見他們了。
回想自己在很長的時間也是很努力地想要撕下標籤,想要證明自己可以這樣可以那樣,但並沒有因為這樣路比較好走。直到後來漸漸轉了念頭,可以很自在地接受自己就是個障礙者,就是在一定時刻需要別人協助,甚至也很習慣的用自己的障礙來作為素材開玩笑,把自己的弱勢變成一種健康的優勢。有了這樣的轉折之後,我發現自己活得更自在,在每場演出的現場得到更多的掌聲,然後與人的距離靠得更近,因為我把結界拿掉了,自然在一般朋友的心中也跟著自在,他們甚至有時也會開玩笑地說我詐盲。
我和我的經紀人美賢是一組很奇特的組合,他弱視我全盲,然後我們要東奔西走,還要經常趕行程。這練就出我們快速反應的能力,也練就出我們在一些不利自己環境底下求生的能力。就像前面所說的,因為有需要,所以我們就去開拓去衝撞。
不過也有很長一段時間美賢不習慣告訴別人她視力不好,搭計程車的時候就很容易吃大虧。有時正在趕行程,司機也很自然會問你們路想怎麼走、到了是哪一個位置?美賢會因為不習慣或不願意告訴司機自己視力不方便而導致有時我們就會吃些虧或彼此不開心,自從我們做了調整之後事情也有很不同的轉變,包含在一些活動現場反倒都得到非常好的回饋且彼此都很開心。趕通告時,一上計程車就讓司機知道我們視力不好,縮短了很多溝通的時間,也讓我們的狀態更加從容。
我想生命經驗確實是可以分享傳承的,但生活經驗卻是最獨特且無價的。因為每個人都在自己獨一無二的探索過程裡得到屬於自己的寶藏。每個人身上一定都有一些標籤,有些標籤是別人給的,有些標籤是自己貼上去的,所以才會說:唯有先接受標籤才能撕掉標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