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似乎只要溜進盆地,就會被牢牢鎖住,因此盆地的冬季沒有一處縫隙不冷,但我偏愛這樣的寒意。
拉起大衣,小酌幾杯,一股熱氣湧然上升,身體像暖爐般暖活,寒風侵面也覺得可親可愛。於是趁此氛圍登了象山,高大宅邸構成茂密的森林,走進蜿蜒途中,如闖入一個封閉的生態系,登山人匆匆往返,管不了寧靜住宅區裡的春秋。
我們爬山時緘默不語,像要找尋夜裡才有的情緒,那種濃郁憂愁的情緒。
我們化成絕對的個體,陷入獨自世界,不長的山路聽見急促的呼吸,以及盤繞於心的獨白。
象山的登山步道不像爬山,更像走著冗長的階梯,到頂樓鳥瞰台北盆地萬家燈火。草木被黑夜吞噬,風搖動的同時才知道那兒有物體,反而在如此黯然的時候,我特別在意這些草木的形貌。不用眼睛看,用心去勾勒,被夜奪走的色彩移到心田欣欣向榮。
不禁忖到合歡山青草離離,浮雲悠閒,山下累積的煩憂過了某個海拔便上不來,在瞭望臺前腦子一片空晃,滿眼都是連綿至天的山巒。象山不夠高,它背後的繁華城市向來不缺煩憂,因此這登山過程沒有卸除情感,更縝密的深思起許多白日忽略的事情。
惆悵是夜行性生物,無聲無息,如鬼如魅,如一個大篩子濾掉臉上沉重的假裝。有城市的地方很難心曠神怡,何況是台北這個煙花首府,所以夜晚的象山連空氣也瀰漫惝恍。
驀然停下,呼出一團白煙,幾叢人影早已佔據好位置,稍隱密的地方是情人的保留席。我們攀上大石頭,銀月開了一條通往城市的路,見到101大樓矗立,彷彿直插蒼穹。
白天的101沒有呈現這種感覺,如同每個望著它的人,白日黑夜都有著不同面向。我跟朋友談論為何夜色讓人傷神,讓人眷戀,讓人變得不認識自己,是否如寶石璀璨的盆地催眠滿懷心事的人們?或許城市的霓虹本身使人迷然。
但把所有心神耗盡,疲倦入睡,說著夢囈的同時,朝陽慢慢銜接,從裡而外改變化學作用。甦醒後換了精神飽滿的新軀體,抖擻地為五臟廟賣力打拚,宛如昨夜是夢,一場不喝酒的醉。
越談越打結,越發不明白小小的頭顱怎裝載如此多雜念。笛卡兒說:「我思故我在」,難道這是我們存活於世的實際證明,或因為悵然,才有期盼美好生活的動力。唉,終究嘆了氣,既理不清頭緒,便眺向美麗的人造星空。
吹風吹涼了,身體冷得刺骨,又叨唸下榻處溫暖的被窩。
我們走下階梯,走回城市裡,一叢叢人影也跟隨著,再次回去各色情思的大熔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