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亞特蘭大槍擊案，看被物化的亞裔女性

事件簡述：

美東時間2021.03.16 16：50喬治亞州亞特蘭大發生一起槍擊案，兇手亞倫．朗（Robert Aaron Long）是位21歲來自該州南部伍德斯托克的白人。這起槍擊案造成8人傷亡，其中6名死者都是亞裔女性。

有在關注國際新聞的各位應該都知道，近期美國的亞裔仇恨犯罪（Asian Hate Crime）越來越嚴重，除了長期都存在的種族歧視問題外，美國前總統川普數次把新冠肺炎COVID-19稱作Chinese Virus（中國病毒）造成美國反中情緒高漲，也可能導致越來越嚴重的亞裔歧視。

根據美國「反亞洲歧視」團體的調查，2020.03~2021.02全美就有將近3800起亞裔歧視事件，包含言語騷擾、物理攻擊……等等，像有一位亞裔老婦人在路上莫名被毆打、亞裔警察執勤時被襲擊、有人在亞裔女性身穿的襯衫上點火……等等。

這次亞特蘭大槍擊事件發生的地點，週遭有很多家按摩店，但卻都只有亞裔經營的按摩店遭受攻擊，死者也多是亞裔女性，但嫌犯卻堅稱自己有性成癮症，犯罪是為了「消除誘惑」。警方發言人貝克（Jay Baker）也說：「亞倫過了糟糕的一天，他犯案是基於性成癮症，且堅稱不是仇恨犯罪。」

什麼是「仇恨犯罪」？

在美國「仇恨犯罪」是很嚴重的罪，它是指犯案人基於仇視、敵意、歧視、偏見……等原因，做出的犯罪行為。性別歧視、種族歧視、階級歧視、宗教歧視……等等各方面的歧視都涵蓋在仇恨犯罪的定義之內。

由於仇恨犯罪會使兇嫌的罪責大大加重，所以在判定時要有很明確、具體的證據。亞特蘭大這起槍擊案，很明顯是針對亞裔女性，兇嫌卻依然堅稱自己是為了「消除性成癮的誘惑」才犯案。

亞裔女性為什麼會是兇嫌性成癮症之下的犧牲者呢？在美國社會，為什麼亞裔女性會理所當然被當成別人情慾的投射對象呢？

亞裔女性扁平化的歷史：

19世紀末到20世紀中的美菲戰爭、太平洋戰爭、越戰……等等，許多美國士兵都到亞太地區打仗，他們也經常出入聲色場所，對亞裔女性也只從這些管道，形成淺薄的認識。加上當時候許多美國電影都將亞裔女性塑造成「性感」、「魅惑」、「情慾豐沛」的形象，甚至較近期的經典作品如：1987年《金甲部隊》、1997年《艾蜜莉的異想世界》、2001年《尖峰時刻2》……等等，都有這種「性感尤物」、「致命女郎」形象的亞裔女性，或是出現亞裔按摩店是聲色場所的暗示。

美國士兵加上電影形塑，造成美國社會對於亞裔女性扁平化的認識，將亞裔女性當成情慾投射的對象，再加上社會對性工作者的污名，讓因為英文能力有限，而選擇到按摩店工作的亞裔女姓，遭受各方面的歧視與不尊重。美國社會甚至有人因此將亞裔經營的按摩店，都視為提供性服務的聲色場所。

歧視的交織性：

當我們對一個族群不甚了解的時候，會傾向以「普遍特徵」來了解他們，例如：亞裔族群可能普遍學業成績表現得比較優秀、平均而言，亞裔的經濟能力確實高於美國中間值……等等。但若將這些普遍特徵，當成這個族群的每個人都該符合的標準，普遍特徵就會變成「刻板印象」。若這些刻板印象被用來當成攻擊、揶揄、排斥的原因，就是歧視。

兇嫌亞倫堅稱他犯案的動機是因為性成癮症，而非針對亞裔的仇恨犯罪，但這兩者難道一定相斥嗎？會不會是性癮「再加上」種族歧視呢？

美國社會對亞裔女性的淺薄認識，進而導致刻板印象，讓患有性成癮症的兇嫌，基於對亞裔女性等於情慾對象的歧視，開槍掃射亞裔按摩店。

在美國按摩店工作的亞裔女性，可能遭逢種族歧視、性別歧視、階級歧視……等各方面的歧視，當這些歧視同時被加諸在勞工階級的亞裔女性身上時，她們是社會上最弱勢、最被隱形的族群。各層面的歧視同時交纏絞紐在一起，使她們被推到社會的最底層。

舉個真實案例：美國通用汽車公司1970年後雇用的黑人女性全數遭到解雇，而法院對於遭解雇的5名黑人女性提出的性別歧視與種族歧視問題，給予這樣的答覆：「該公司雇用了女性，所以沒有性別歧視；種族歧視的部分，則與黑人男性案件共同處理，不接受『必須另外考量對黑人女性的歧視』。」※註1

單就以黑人男性及白人女性而言，種族歧視、性別歧視的問題好似解決了，但黑人女性卻因此被隱形。黑人女性在女性群體中被邊緣化，在黑人族群中又被邊緣化，表面上個別解決的歧視問題，只是將更弱勢的族群往下推，掩蓋她們遭受的歧視而已。以單一層面看待事情時，便會出現扭曲現象。

「種族歧視」的問題一直以來都存在，若再加上性別歧視、階級歧視……等等狀況，那我們在想辦法改善其中一種歧視時，很可能就會忽略整體社會結構的問題，造成某些弱勢族群更加被隱形。

亞裔、女性、勞工階級，同時符合條件的這個族群，承受整個社會對亞裔的仇視態度、對女性的不尊重、中產到菁英階級對勞工的剝削，這些都再再加重勞動階級亞裔女性的生存困難。然而美國許多媒體，都因警方的發言，弱化對亞裔仇恨犯罪的關注，反而開始討論這些受害者是否為性工作者？相較於扁平化的死者，媒體卻追查到亞倫的生平背景。整體社會仇視亞裔的問題，就只被輕輕放下。

個人觀點：

不管今天被害者是不是性工作者，不管社會多物化亞裔女性，不管自身遭受什麼樣的不順遂，都不是你傷害別人的藉口。沒人該為一個控制不了自身慾望的人白白喪命。

我們的社會之所以多元、之所以精彩，就是因為每個人、每個族群都不同，民主社會的核心，是多元包容，是透過溝通找到大家相處的平衡、社會運作的平衡，所以自我不該被無限擴張，也不該是壓迫、歧視、傷害其他人的藉口。

在碰到某些重大的社會議題時，我們都希望有個短時間內，快速有效的解決方案，卻忘了社會議題的形成也不是一朝一夕，要調整也需要一定的時間。當我們能更完整地去了解事件背後的脈絡、牽扯到的議題，才有機會找出問題的癥結，這個社會也才能朝正確的方向改善。

亞特蘭大槍擊案事件的背後，就牽扯到了種族議題、性別議題、階級議題。希望大家能從更宏觀的角度，去理解這起事件背後的社會脈絡，認知到社會議題複雜的交織性；希望大家都能對社會上各種價值暗示更有警覺，不要用刻板印象去認識一個族群，而是試著把對方當成「個體」去了解，看到每個人身而為人的更立體的面向。

每個人在這個社會上，都有各種不同的角色，每個角色會承受社會上不同的期待，也會被給予在社會上不同的位置。沒有誰能是永遠的既得利益者，一個健康的社會應該是各個不同族群都能互相尊重，而非透過壓迫特定族群來維持社會運作。希望對不同族裔、對女性、對勞工階級的一切歧視，在不遠的未來都有停止的一天。

歡迎大家留言討論，對美國的亞裔仇恨事件有什麼想法？

另外，我有寫一支以好萊塢電影對亞裔女性呈現的刻板印象，為切入點討論Asian Hate Crimes的影片腳本。影片已經發布在與我合作的youtuber飽妮的頻道，歡迎大家去看！

影片連結：

為何亞裔女性在白人眼中特別性感？｜亞裔仇恨的故事 飽妮 2021.07.03

參考資料：

《善良的歧視主義者》金知慧著，王品涵譯，台灣東販2020.11初版。

《美國亞裔歧視越演越烈！為什麼亞洲人在美國感覺特別弱勢？》志祺七七，2021.04.27

《亞特蘭大槍擊案背後的種族、性別和階級──那些亞裔女性面對的騷擾和恐懼》報導者，杜曜霖撰，2021.03.25

《亞特蘭大槍擊案2》亞裔女性淪仇恨攻擊主要受害者》苦勞網，陳韋綸，2021.04.03

《亞特蘭大槍擊案3》亞裔女性的種族化與情慾化歷史》苦勞網，陳韋綸，2021.04.03

《美國亞裔反歧視：按摩店槍擊案引發的亞裔維權最強音》BBC，馮兆音，2021.04.08

《亞裔女性，種族主義和性別歧視的雙重受害者》The New Yourk Times，SHAILA DEWAN，2021.03.19

《美國亞裔辛酸｜戰時常被美國人視為淫蕩妓女 亞裔女易成性暴力受害人》蘋果新聞，2021.03.19

《好萊塢對歧視推波助瀾 亞裔女演員：在那環境就要閉嘴》聯合報，洪毅編譯，2021.03.28

《林書豪、楊安澤加深亞裔歧視？關鍵不只種族，更在於「階級」！》遠見，何晨瑋，2021.03.28

《「你在美國被種族歧視了嗎？」──Yes 跟 No 之外的第三個答案》換日線，李恆，2015.08.31

※註1：案例援引自《善良的歧視主義者》P.0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