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象報告說入夜後會迎來今年的梅雨季。
晚餐的預想是沙茶牛肉河粉,早上才去市場採買了牛五花和袋裝的越南河粉。由於價格便宜,而且又是夏日,於是檸檬買了一袋,剩下的就拿來做檸檬汁吧。沙茶醬不知道櫥櫃裡還有沒有,也是買了一罐。
正當我在住處停車場停好下車的同時,這才發現手機裡有一通未接來電。
「喂?」
「喂?」
「妳是誰?」
「你是誰?」
「呃,剛剛這支電話打給我,所以我回撥。」到底是誰找誰呀?
「歐稍等我查看一下...您是H先生嗎?」
「不是。」
「還是您是J先生?」對方又問。
「是。」
周圍的氣氛變了。
「剛剛得知一個消息,您父親他走了,但有些您暫且不會明白的地方要當面跟您說,表定6月18號是告別式,形式上還是會舉行,雖然知道要尊重您的個人意願,但希望您能參加。」
不都是同一種語言和共通邏輯嗎?怎麼如此晦澀。一旁有一群幼稚園的小孩在老師的帶領下,大家邁開小小的腿,跌跌撞撞熙熙攘攘的經過我身邊。溫暖的冬陽穿過樹葉灑在他們的小小的臉蛋上。由於家裡距離學校太遠的緣故,上下學都是搭校車通勤,我沒有過這樣走路回家的放學時光。
太陽穴有點微微發脹,我閉上眼睛試圖安撫自己似的按摩耳朵附近,並不是很能理解她所說的話。每個字都知道意思,但連貫起來卻產生本能反應似的抗拒,言語被這樣輕易地拋丟出來時,卻是這樣的窘境。
我在門前的階梯上握著手機,卻半晌也反應不過來,對方乾脆就也不出聲,我們就這樣僵持了幾分鐘後,她接著說。
「確切時間表還沒出來,不過大概是週三上午的時間,先跟您約早上五點,在您家門口?我們會派一位同仁到您的住處作為領航員,除了帶您抵達正確目的地之外,也負責一路上的招喚和費用。」她像是例行公事的那樣對我說明。
「什麼都沒有聽懂阿。」輕嘆了一口氣,我忍不住坦承剛剛自己的腦袋一片空白。「什麼叫做不明白的地方?」我其實想讓對方再講一遍但,使不上力,心理的部分。領航員?6月18號還遠的很,為什麼要這麼早就來?真確定是我的父親而不是H的嗎?
「我也說了我不知道。」她也嘆了口氣。「不過不知道有不知道的作法,依照過往的經驗,雖然電話裡講不清楚,但見到您再說才是正確周到的作法。」
「需要提前做或準備什麼嗎?」
「一點也不用,您完整準時的出現在家門口,見面後再開始一點也不遲。」
對方也不確認地址就這樣掛斷電話了。週三,上午五點,我家門口。
我按了住處的大門密碼鎖開門進去,除了將牛肉冰在冰箱外,把其他採買的東西隨意攤放在桌上,其中一個檸檬滾了出來溜進客廳。
但我不以為意,父親死了(或沒死)是件有待商榷的事情。
上次和父親見到面,已經是隔了很久的事情。而這5年工作型態和運動習慣的改變,自身的外貌已經和過往差距非常大,已經到了朋友即使在街上也認不出來的程度(好幾次就這樣靜靜的看著對方錯身而過。)父親的形貌倒是沒什麼變化的樣子,比以前更激動,比以前更加任性,有時堅持有時又灑脫,印象中是這樣。
該打電話去確認嗎?可是一點都不想和那女人講話。父親自從離開家之後就和另外的女人在外面過著無人知曉的生活。那喜怒哀樂已經與我們無關,我們也過得很幸福吶不是嗎?母親生前常這樣勸慰自己。
小時候偶然在家裡發現一張照片,那是年輕的父親抱著一個嬰兒站在旋轉木馬前的合影。拿著照片端詳了一陣子後,我抱持著震驚與疑惑的心情拿照片去問母親,照片裡的小孩是誰?為什麼父親抱著他/她?母親看了照片後不禁莞爾,那應該就是你啊還會是誰。一股陌生的感覺衝襲而來,那段遊樂園的記憶我完全沒有印象,然而照片是真的,如果說父親抱著那時的我也合情合理,但那樣的快樂並沒有同步備份到後來的,長大的我身上。
有證據說你曾經快樂過,但你卻不記得有這回事。
不記得的還有忘了買九層塔和豆芽菜。
這時候才想起來也不想管了,我轉開電視機漫無目的地讓顏色往我臉上眼上肌膚上,彷彿想要藉此讓某些雀躍的東西暫且覆蓋在我無暇顧及其他事情的身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