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小說《七月的訪客》【雙重麻煩】

閱讀時間約 15 分鐘

〈Double Trouble 雙重麻煩〉


  • 設定2012年後的英國曼徹斯特(Manchester)郊區
  • 泰利・安斯提/羅德尼・安斯提 Terri Anstey/Rodney Anstey
  • 短文輯錄。文中人物為無血緣監護人關係,涉及未成年性交議題,請審慎閱讀


Tattoo 紋身

泰利睜開眼時,左手臂有點麻,上頭滿是沙發布及外套的印痕,乍看像是附上了一層顏色較淺的、形似古老騰符的刺青。但她知道,它們很快就會消失殆盡,像一場昏沉的夏日之夢,而羅德尼,她法律上的監護人,身上有著真正的紋身。

在她年幼到近乎不記事的年紀時,他們時常共浴,那時她總見他拿著浴球,轉著手腕、在自己小得像是一捏就碎的身軀打滿泡沫,叫她閉眼,用蓮蓬頭由上而下沖水,就作是洗淨。後見之明,那手法粗糙得可笑,根本是在洗抽油煙機,但也許,那也已是一名二十多歲的單身青年能做到的最好,泰利不打算抱怨。

儘管她沒提過——羅德尼可能也以為她不記得了——閉上雙眼待水流流盡時,感覺像是永恆,也像是對著生日蛋糕許願,每當她被允許張開眼時,就會見著他手腕內側那塊細嫩肌膚上的刺青,是一對小小的翅膀,外羽片層次分明,中央提白。狹窄的浴室氤氳,他倆身上籠罩著相同的沐浴露香味、赤身裸體有著相近的體溫,好像是一體的,好像是真是血溶於水的家人

待年歲稍長,他們並未疏遠,只是不再一起沐浴,成長的必然像是植物生來的趨向性,性別、教育與思想使他倆漸行漸遠,同住同食,卻似乎不再討論相同的人事物。泰利不責怪她自己,羅德尼更是她不會責怪的人,只是遺憾時間殘忍,總樂於揭露人們避而不談的事實,同時她也感謝他始終如一的誠實,讓她無需在同儕小圈圈足夠煩人的青春期,還要面對「我的父親不是我的父親」的存在焦慮。

羅德尼從沒要她稱呼自己「父親」、「爸爸」或「老爹」等,任誰一聽都會聯想到親緣關係的稱謂。說得直接一點,他拒絕被這麼稱呼。

「我不是妳爸,別喊我爸,我不會認的。『羅德』、『羅德尼』或『羅德叔叔』,妳自己選。」在她有記憶以來,他如此說過多次,有時還會帶上一點牙酸的猙獰表情,嘟噥著「我靠叔叔聽起來見鬼的老」。

客觀來說,這反應也顯現了他沒有準備、也不適任一名符合社會期望的父親。但泰利有時覺得那就是個假議題,畢竟什麼是一個理想父親的標準?況且,像她這樣的孤兒,還能期望有什麼父母?何談理想?的理想?

他們是彼此生命中最沒預料到的發現,與對方的理想天差地遠,但也是各自唯一可及的。她想,在所有有限的選擇中,羅德尼已經算好了,夠好了。

原因無他,因為是他選擇了她的別無選擇,他自己掛上了那把達摩克里斯之劍(Δαμόκλειο σπάθη)。一如那片佈滿整個背部的長劍圖紋。

第一次見著,是在他們與羅德尼的同事去溪邊露營的時候。那日天清氣朗,他們在河畔玩瘋了,衣物盡濕後還不消停,穿著短袖短褲就在溪裡游泳、打水仗、追小魚,直到近晚升起營火才訕訕上岸,幫忙搭帳篷。一名女同事當時對羅德尼懷有好感,將毛巾遞給他示好,不料他忙於將吸水發沉的衣褲剝下,無暇關注仰慕者的纖細情思,只有走在後頭的泰利將此盡收眼底,接著,是那柄被橙紅色的夕照映得分外輝煌、卻又荒涼的蘇格蘭闊刃大劍(Claymore)。純黑的刺青結構俐落,護手與劍柄兩端以標誌性的四枚圓形裝飾,是塞爾特式的圖騰,劍身亙於脊髓之上,被拉丁文字以無限符號的形狀排列包圍,字體是以曾經用來印刷聖經盛名的哥德紡織體(Textualis),劍鋒直指脊椎骨,既古典神聖,又離經叛道。

而以字符構成的、兩相對望的莫比烏斯環(Möbiusband),就像是翅膀一樣。

初經到來後,泰利無數次想過,倘若自己在上頭留下抓痕,那看起來會不會像是被她曾不小心踩到的蝴蝶,奄奄一息,羽翼殘破,鱗粉黯然失色卻不乏美感。

就連此刻,在同一張沙發上,她凝望著從午睡轉醒、揉著雙眼的羅德尼,想的也是同樣的事。

「嘿,羅德。」

「嗯?」羅德尼沒有立刻站起,只是在沙發上直起身拉伸,似一把被繃緊的弓,抬高的手臂將鬆垮發皺的T恤上拉,露出一截精實的腹部肌肉與四角褲的褲標。

沒有別開眼,泰利盯著那截腰身,視線直白,有意讓被注視者意會到這點

「幹嘛?妳也不是什麼都不懂的小女孩了,應該不會因為這樣就害羞到跺腳吧?」放下手時也自沙發站起,羅德尼懶散地撩起眼看她,一面自體育褲撈出煙及打火機,與她大相徑庭的灰眼珠還不到混濁的年紀,裏頭的情緒卻讓人難以辨清。

「我也不是什麼都不懂的小女孩了,」將散落在臉龐的淡金色長髮勾到耳後,泰利仰頭看他,淡淡地問:「那你會和我做愛嗎?」

這話讓剛打火的羅德尼頓了頓,手上打火機的火焰沒對上煙頭,閃爍的火光倒映在像陰雨綿綿的眼睛。

這回,泰利倒是清楚地看見他的錯愕,愉快地笑了起來。

「不是開玩笑,」她咬字清晰,目光炯炯,「我只會問你這一次。不是玩笑。」


Flammable 引火上身

肏他媽的吧。羅德尼低咒著,接著毫無意義地在內心補述,不,我才沒有肏過她媽。還沒有。

「你打算在那裡站一整天嗎?」背對他解開胸罩釦、露出少女光潔的背部,泰利瞟了他一眼,目光並不真切,但那點秋波就足夠煽風點火。

「媽的,處女就不要裝得像個婊子,行嗎?」雖是罵喇喇地跨步上前,羅德尼卻無表現得粗暴,在她背後一步遠停下,沒有貿然打破那段距離,不欲莽撞觸碰,驚擾

成年男性高大的身量像是忽然暗下的天色,為她籠上一層陰影,也似一層保護,泰利猜測他現在心裡想著「非禮勿視」,更冀望她突然卻步、半途而廢,在短暫的鬧劇過後,他們還能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過,繼續保持若即若離的關係,似永遠不會歸零的漸近線,走在各自的人生軌跡上,各生安好。

但是她才不想給他這個機會。正確來說,她給過,但他沒放在心上,重要的事她只會說一次,錯過就是錯過了,反正他在二十歲時就錯失了甩掉她這個大麻煩的最佳時機。

那怎麼辦呢?他當然只能收下她的一生了。

「你很自信我會把初夜留給你?」

羅德尼挑眉,俐落地用單手解開褲頭,似乎想通了什麼,言語也隨之明快許多:「既然妳蠢到會睡幫妳把屎把尿的監護人,就不可能會選擇其他人了吧。」

這話本應冒犯,泰利不知怎地笑了起來,轉過身將雙臂攬上他的肩頭。她的上半身赤裸著,肌膚並不蒼白,胸脯線條豐潤,像是那些該被展在美術館的古希臘大理石雕像;脣紅齒白,笑彎的眼睛明明是淺棕色的,羅德尼卻從中看見一朵盛放的半重瓣山茶花。

不同於她母親豔麗的紅,而是更加細膩、嬌麗、不灼傷人的,同時堅韌的粉色。

「我的夢幻女孩(drama girl)[1]。」在低下頭吻她前,他不禁低嘆。


[1] 山茶花的一個種類。


Withdrawal Syndrome 戒斷反應

「當我說你很沒用的時候,你會覺得難受嗎?」

「可是妳沒說過啊。」

「對,我沒有。」因為我從沒這麼認為。

「但妳要知道,我是個垃圾。全世界的人都會認同。」

「我也是個孤兒啊。」泰利不置可否的聳肩,「還是被垃圾養大的孤兒。」

「妳這是雛鳥情結。」

泰利沒有掩飾自己聽見這詞的詫異,正確來說,是沒有預料到會從羅德尼口中聽見這個詞彙的詫異,那表情明顯得連後者都翻了個大白眼,嚷嚷自己起碼還讀到了十一年級好嗎。

「羅德,十多歲就離巢的鳥兒說起這話並不可信。」

聽她這話,羅德尼沒再申辯,短暫靜默後,抬起頭又問:「所以,是為什麼?」

「大概是我沒見過比你更糟糕,但又那麼努力對我好的人吧?」

「⋯⋯重點是糟糕還是努力對妳好?」

「以上皆是才是你啊,羅德叔叔。」

「這是個爛透了的選擇。」

「但在我別無選擇的時候,只有選擇了我。夠公平吧。」

羅德尼用一種「不可理喻」的眼神看她:「這是愛嗎?彌補心態?還是舒適圈裡的自溺?」

「我才十五歲呢,這些答案不該那麼早有定論吧。」泰利露出淘氣的笑容,「不過你大可證明我是錯的,無論是彌補心態或自溺——更愛我,或背棄我(love me or leave me)。」

「現在的年輕女孩都對這種有毒關係成癮嗎?」羅德尼看似煩躁地抓亂了頭髮,終究沒再問下去。

「是,還有戒斷反應呢。」她雙手環在胸前,挑起一邊眉煞有介事地說。


His Past, Her Mom 他的過去,她的母親

每每遇到人們煞有介事地說「我失去了與你的聯繫(I lost your contact)」、「我聽不清/懂你說什麼(I lost you)」,羅德尼都不以為然地想,他們自己都不覺得可笑嗎?

尤其當他們煽情地將「我失去了一個朋友/愛人(I lost a friend/my love)」掛在嘴上——甚至更糟,在出版的文章音樂中大肆消費自己的悲傷的人——時,他常要費上比平時更大的勁,才能把嘴角那點嘲諷笑意按下,像是把庭院前蔓生的蒲公英一株株連根拔起。反正下一個春天或秋天它們又會毫無兆頭地出現,惱人得很。

言歸正傳,別傻了,人該怎麼「失去」自己從未擁有的東西呢?

又或者說,他們怎會輕信自己「擁有過」那些東西?他們怎麼知道哪些東西是自己想要擁有的呢?

總之,你不會失去你沒有實質擁有過的東西,也不要總幻想自己有過那些,妄自為此附加更多悲劇主義的光環。

「『我是個藍領階層的大老粗,但難道那就代表我非得頂著半個籃球大小的啤酒肚和地中海禿頭、穿著醜得要死的Polo衫,活似當年輕女孩人型提款機的中年單身漢』那一套嗎?」還未十九足歲的少年叼著煙,身上穿著過大的皮衣,看來有種頹喪的帥氣,嘴上卻叨叨著跟自身身份相距甚遠的臆想,灰色的眼中滿是對世間的嘲諷。

「是,我是個會為了海洛因跟人上床的婊子,但難道那就代表我非得濃妝豔抹、衣著暴露,活似對著流浪漢都會張開大腿的爛貨嗎?」喬安嗤笑,欺上身子,把嘴上的煙靠前借火,「搞清楚,是男人們求著要上我的。」


Danger 危險事實

「見鬼,你們睡過了?!」亞瑟話語方落,立刻為自己的發言感到驚愕,連忙探出頭看門外的走廊有沒有人,確認沒有其他人,略帶神經質地倉促帶上了門,回過頭看他們。

「就一次。」「有。」

兩人不約而同的應答傳遞著相同的事實,讓亞瑟更加焦慮,開始在門邊來回踱步。

「羅德——不,泰利,」深呼吸後,他將語速慢了下來,試圖使自己的語氣聽來沉穩、更像「平常的亞瑟」一些。「我絕無責怪之意,但我想知道,妳是自願的嗎?」

「是,但他是不是,我就不那麼確定了。」泰利直截了當答道,身旁坐得歪七扭八、像是脊椎骨斷了一半的羅德尼不置可否地聳聳肩。

亞瑟先是鬆口氣,緩下緊繃的雙肩,隨後又狀似隱忍痛苦地將手捂上右臉,語帶疲憊:「這時候先放下那些老爹笑話吧。聽著,無論你們是單純相互慰藉,還是什麼天殺的真愛,就算沒有血緣關係,這都很危險,你們知道的,對吧?」

「我有戴套。」羅德尼攤手,依舊一臉無謂,像是在聽別人的故事。

「該死的不是那個問題!她是未成年,你還他媽的是她的監護人,這是法律問題!」亞瑟咬牙切齒地說,盡可能壓低音量避免招來關注,面部表情卻是顯而易見的憤怒。「泰利,妳是認真的嗎?」

「這問題很怪,你們大人難道都不是『認真的』?」

這話讓羅德尼笑了出聲,亞瑟也隨之陷入沉默,原先的氣憤也像是被捲入漩渦,登時成為一種更深邃的、低迷的窒息感,那雙與兄長相仿的深灰色眼睛,也似大雨將至的積雨雲。

好一會兒,他才繼續說:「不是這樣的。只是世上不見得每段關係都能⋯⋯地久天長,妳有時覺得是永恆的東西,事後回顧,會發現一切不過是時間的把戲。」


New Normal 新常態

一隻腳才踏出車門,亞瑟就聽門內傳來一串連環炮似的咆哮,此間夾雜髒話無數,他沒聽清:「你們這些工程師是腦子還是眼睛被屎糊住了,CAM圖稿和樣品差那麼多,居然會到出貨了才發現?驗貨時是哪個白癡去的?!」

儘管對機械、模具或品質檢查了解甚少,亞瑟也能從隻字片語推測,羅德尼遇上了大概不是加班就能解決的大麻煩。

管他的(Fuck him)。他癟癟嘴,縱使以「對事不對人,不輕易批評一件不夠了解的事情」為原則,那也不阻止他在內心翻了個大白眼。

等在玄關小窗後的泰利原先無趣地支著臉,見他來了也一步推開門,手上拎著一只小皮箱,下課後早換下了一身校服,徒留牛仔短褲下的菱格紋長筒襪,趁得成長期剛長開的腿既修長又具有力與美。

「今天又要加練?」像是「你好嗎(How are you)」那種不真正是在詢問的禮貌性寒暄,亞瑟挑起一邊眉,繞到副駕駛座打開車門。

「他給了我十英鎊,可以吃點什麼再回來。」泰利已不像第一次遲疑,跨步就坐上了車。

「別開玩笑了,怎麼可能讓妳自己出錢。」確認她穩當落座,亞瑟才闔上門,回到駕駛座上車,沒打算等房內單方面的爭執停下。

才發動車子打了倒車檔,他就聽泰利道:「亞瑟叔叔,你沒必要⋯⋯這麽紳士。那感覺好像你是『乾爹(sugar daddy)』還是什麼的。」

這無厘頭的發言讓亞瑟噗哧笑出聲,接著,他一面盯著後視鏡、一面按順時針打了四分之三個方向盤,任車子漂亮流暢地滑出車道。方向盤回正,直面西落的陽光啟程。

「妳這麼說我就安心了,妳肯定沒見識過真正的『乾爹』。」且說著,他從儀表板旁的置物架上拿起了墨鏡戴上。「那些人以金錢議價,是最不可能下車迎接妳、待妳如一個的。」

羅德尼找上亞瑟時,他無疑是驚訝——並且明眼可見的不耐——的,但得知對方登三寶殿是為了泰利,他又無法斷然拒絕。雖然不管從倫敦或諾丁罕,到曼徹斯特的車程與油資都不容小覷,但不過是為期兩週的音樂加強訓練,居家工作的他彈性很高,在附近找個旅店當作春假的短程旅行也是個方式。

他只是沒法對直白表現關心、重視與愛意的人置之不理,因為那恰恰是他做不到的。

於今亞瑟仍無法理解,羅德尼這種爛人搏得青眼無數的理由為何,但他想要相信泰利,他單純想要相信,每種選擇都有通達幸福的可能。就算是羅德尼。


That's us 家人

「你和我媽上過床嗎?」當泰利這麼問時,無意試探,也不緊迫逼人,缺乏指向性或暗示,好像她只是隨口一問「你跟我媽一道上過教堂嗎」之類的。

過往——尤其是十六歲到十九歲這個區間——羅德尼三不五時遇到這種提問,那時他將人際關係的混亂,視作自身炙手可熱的象徵及談資,不吝以「誠實」為名,恣意行傷害之實,從旁看一群為情所困的年輕男女陷入生命的迷失與爭執,還樂此不疲。甚至將這種失序視為虛無主義的佐證。

不是說他就吝於對泰利坦誠,而是他不是亞瑟,他從未思索要如何對此作出足夠適當、體面、不會輕易碰傷他人的應對。

「沒有,差一點。」見少女的棕色眼珠看向自己,羅德尼下意識解釋,但也因揭露的事實荒腔走板更顯欲蓋彌彰,這並不像他:「如果那天沒發生那件事,説不定就成了。」

泰利凝望著他半晌,皺起眉頭,最後像是憋不住,才笑了出來。

毫無疑問,他很糟糕,這回答糟到不能更糟、這種全無體貼的態度更是糟糕至極,但這種真實正是她所需的、想要的。

「那我們算什麼?你求而不得的戀情延續、沒有親緣關係的父女、無法締結婚姻關係的情人,還是名不正言不順的亂倫關係?」

「我們是家人啊,廢話。」羅德尼翻了個大白眼,讓泰利毫無兆頭地笑出眼淚。



FIN.


〖作者的話〗

我不擅長性描寫,因此沒有在文中闡述過度肉慾的敘述,只是想要藉由性重新定義愛、家人,或某些非常態關係。

泰利的原型來自柏林合唱團(Berlin)的泰利・努恩(Terri Kathleen Nunn),有一頭飄逸的淡金色長髮,以及八九〇年代審美的標緻長相。

相較於次文化熱衷的「美慘強」樣板,我單純是想架構一個看似不懂(也或許是真不懂)愛的人,與另外一個「儘管有更多更好的選擇,但深思熟慮後還是選擇前者」的人,之間的故事,所以由羅德尼與紅顏知己喬安開展——他們在年少輕狂時相識,後者也因年少輕狂殞命,留下了襁褓中的泰利。

「作為同樣不被這個世界喜愛的人,他們會怎麼一道走完一生呢?」

抱持這樣的念頭,於是就有了這個組合,這段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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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譁語 Art_y_an,稱呼隨意。對文本理論了解不多不知道自己的寫作類型,但喜歡寫故事(詳見沙龍連結)。 熱愛討論愛的多種形式及意涵,也是寫作的主核。 佛系經營,不會咬人,歡迎搭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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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許這不是最理想的景況,不過她無意也沒有理由拒絕,然而不知怎地,這種順理成章無端讓珊曼莎心慌,他很好、她也是,那能有什麼問題呢? 「當然。」 為何這明明是正確答案,卻讓她感覺是種錯誤呢?
在同一張床上迎接過不可計數的早晨(大概有兩千、或三千個?她想),觸碰過彼此每一寸肌膚,她最喜歡的那件薑黃色開襟洋裝、都染上了他衣櫥裡的鼠尾草芳香劑氣味⋯⋯可便是相處那麽久,珊曼莎還是時常感覺,自己好像不了解他在想什麼。 有時候,單單是他的目光落在一個較遠的地方,她就覺得好像要失去他了。
「你渴望的東西在這世上並不存在。」 忘了從哪裡聽來這麼一說,也忘了這話有無對應的上下文,亞瑟‧安斯提漫不經心地想,說不定根本沒人說過這句話,單純是他不可靠的記憶憑藉斷章取義的劣習、憑空捏造出一個比要他要來得睿智可靠的佚名人士,以分擔這番悖論的社會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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