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小說《七月的訪客》【殘垣斷壁】

閱讀時間約 1 分鐘

In the Ruins 殘垣斷壁


  • 接續《Sometimes When We Touch》,設定在2013年秋季的英國倫敦
  • 亞爾弗列得・加爾頓(Alfred Galton)視角,友情向
  • 建議背景音樂:



——假如那已經是你能得到的、最好的愛呢?


年過三十的男人碰面時,往往是簡單在外用個餐(亞瑟對亞爾弗列德的卡巴狂熱不置可否,幸而那些小店裡通常還有披薩之類的另類選擇),之後到主要招待熟客的安靜酒吧點上一盅威士忌、檸檬啤酒與莫希托,就著運動賽事轉播(通常是足球,不令人意外的英式選擇)的電視聲及炸薯條,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近況。

「我曾以為,只要具備足夠經濟能力、願意投注耐心、對彼此忠誠並遵照一堆婚姻專家叨叨絮絮的建議,你知道的,尊重包容那些,維繫婚姻⋯⋯或說『結婚』這件事,並不如人們所想的惱人。」放下將指尖凍得發紅的冰鎮廣口杯,亞瑟語態從容地開了一個新話題。

「所以呢?什麼讓你改觀了?」在諮商證照執業時間外,渾身散發一股子外科醫生或白領過勞氣質的亞爾弗列德挑挑眉。前夜直到時針過了羅馬數字「II」才就寢,酒精放大的疲勞性亢奮使他對這預料外的情感話題曝露出少見的凌厲。「因為你發現『離婚手續』就是一個曠日費勁又自取其辱的事實,不僅如此,還時時提醒你婚禮誓詞不過是一紙單身之夜隔天、頂著宿醉寫下來的千字懺悔文嗎?別太擔心,我曾聽過個案是婚禮進場前五分鐘、因腸躁症被困在廁所時想到的,你已經做得挺不錯了。」

亞瑟被這番譏諷之詞逗笑,沒有對這彼此都知道不是認真的發言多做評論。垂下眼將視線落於在膝上交疊的雙掌,他沈默半晌又道:「可能是我逐漸意識到,我認定的理所當然,對於他人而言,未嘗不是一種自以為深情的暴力吧?」

「你在說珊曼莎的事?」想起四月初那封「可惜沒辦法為若蘋挑伴娘禮服了」的短訊息,深諳其性格的亞爾弗列德當下並未追問,安靜等待著對方釐清思緒、想要傾談時給予摯友足夠溫柔寬廣的空間。

大眾對於心理師的刻板印象性質所致,不乏有人將他的職業與性格掛鉤,彷彿他有X教授或海因里希.海涅那種一眼看透他人情深的能力,因此他鮮少介入親朋好友的私人生活、避免造成窺探之類不必要的猜忌與嫌隙。亞瑟也知道這點,內斂個性與體貼使之曾半開玩笑地說「和你閒聊的時候,總覺好像不經意讓你超時加班,不免有點不好意思」,然而亞爾弗列德從未認真地告訴過他,他不是個負擔、也不會是個負擔——

想來是尚未遇見合適的機會,也可能是男性奇怪的自尊心作祟,亞爾弗列德無端感覺,這話一旦說了出口,亞瑟可能會像是孩提時代的他在面對母親所謂的「愛」時,露出一個精疲力竭的、好像全身上下有哪裡隱隱作痛的莞爾。那不是拒絕之意,只是他們都卡住了,對這些似是善意的事物(其實也可能不是,當時的他也分不清楚)不知該如何、也沒有力氣做出更得體的回應。

「一半一半吧。以前我就覺得,流行歌裡愛用的那句『他/她已屬於其他人(he’s / she’s somebody else’s)』聽來很詭異,且不論蓄奴論那派過時的論調,獻身愛情也不代表失去自我是種必然⋯⋯」深灰色眼珠轉了轉,亞瑟繼續說:「艾茵.蘭德說過,一個人在說出『我愛你』前,必須要先會說出『我』。我認為是這樣的,否則那便稱不上真正的愛。也因此,任何人都不可能轉而成為某人的附屬品,頂多是,他/她決定不再愛你了。」

「人本就是由不同經歷、教育與原生家庭累積而成的差異化個體,自然也會見到並演繹不同的價值觀。我只是震驚,自己居然到這麼晚才理解到這麼簡單的事。」最後,亞瑟語帶自嘲也如釋然地感慨如斯。

「這可能不是太複雜的道理,但許多人終其一生都無法理解這件事,坦然地接納自己與他人的不一樣。」靜默片刻,不復先前的輕鬆語調,亞爾弗列德沉聲道,在光照不顯的室內,淺棕色虹膜因專注的視線看起來像裡頭有著光。「我的意思是,我們是人,自然有著知道與不知道的事。可以武斷地說,世上的絕大多數人都不知道自己不知道什麼,你我都是,所以別先急著用這個客觀事實批評你自己。」

「最讓我感到奇妙的是,你總是小心翼翼害怕犯錯,狀似冷靜理性、骨髓裡卻有個好像誰都無法改變的自大狂;不過若要說你是個傲慢的人,又願意面對並接受失敗帶來的後果,甚至用那些結果比世上任何人都嚴格地奚落自己⋯⋯當然,你當然知道阿德勒的《自卑與超越》,可能正因你太清楚在你身上發生的那些、健康與不健康的關係與人性等等,」邁入而立之年的心理師嚥了口水,憑著一股許久未見的衝動脫口而出,「嗯,所以你常把自己當作關愛世人的神,但你不是,畢竟如果是神、一切都應如願以償,不過真實情況並非如此。比起小心輕放他人的愚蠢錯誤,你更該允許自己有著凡人的愚蠢與錯誤,不要用他人的犯行與缺失來懲罰自己,這樣對你太⋯⋯我知道這些話有違專業性,所以這是作為一個朋友的忠告:你對你自己太不公平、太苛求也太殘忍了,你值得比你想像的更好的,亞瑟。」

但這一切你都知道,對吧?我的朋友。亞爾弗列德眉眼間的悲傷,像畫布上一抹淡淡的陰影。這才是最令我感到難受的原因。

除二十出頭初識時(幾回無用且總會被幾個焦慮症病患打斷的戒酒互助會),他倆從未對其中一方有如此深入的討論。

毫無預料這偶發性的長篇大論,亞瑟先是詫異地睜大了眼,隨後揚起一個如亞爾弗列德想像之中,禮貌疏離卻已竭盡全力的微笑。

「不論如何,謝謝你,艾夫。」

望進那雙暗色系的灰眼時,亞爾弗列德依舊無法一眼看穿裡頭的靈魂。然而,那個笑本質就在預示枷鎖即將鬆脫的結果,因此他還是想抱持點、不同以往定性思維的樂觀——饒是被嘲笑是過度樂觀主義者也罷。

再等等,艾夫,時機未到。他忖道。請毫無保留地相信他,一如毫無保留地、相信當年的你自己。



FIN.


〖作者的話〗

亞爾弗列德是個很耐人尋味的人物,也是我從噗浪的創作者芙芙得到的人物。第一次閱讀角色設定時,我就覺得「中了」,因為心理師是一個既涉入、但又保持安全距離的職業,即便現實生活與執業時狀態不同,可那種距離對亞瑟來說恰恰剛好。

此外,除了文中引述的「To say 'I love you' one must first know how to say the 'I'」,艾茵.蘭德的客觀主義也是我很喜歡的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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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譁語 Art_y_an,稱呼隨意。對文本理論了解不多不知道自己的寫作類型,但喜歡寫故事(詳見沙龍連結)。 熱愛討論愛的多種形式及意涵,也是寫作的主核。 佛系經營,不會咬人,歡迎搭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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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非所有的探究都適得其所,因為那些發問出自真心,若不報以同等的真誠,伊利安便易為微妙的羞恥心所困。然而,向這個世界誠實地表達自己本需足夠的勇氣,而在某些時候,無論他是否有意,那些勇氣對特定的人都是種利器。 然後他會情不自禁地想,是不是這個世界不喜歡他真實的樣子?就像他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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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渴望的東西在這世上並不存在。」 忘了從哪裡聽來這麼一說,也忘了這話有無對應的上下文,亞瑟‧安斯提漫不經心地想,說不定根本沒人說過這句話,單純是他不可靠的記憶憑藉斷章取義的劣習、憑空捏造出一個比要他要來得睿智可靠的佚名人士,以分擔這番悖論的社會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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