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思抱著昏迷的主族席下回到營地時,眾人都聚集了過來。濫災失控只有短暫的瞬間,然而突如其來的意外還是使幾名閣下受到輕傷,營地眾人則在統御陣的保護下毫髮無損。他們紛紛向慎思稱讚斯爾提的機敏,誇讚少年拯救了所有人,甚至評價他會是史上最年輕的黑徽。
這種時候,慎思儼然成了主心骨。任務無人重大傷亡是值得慶幸的,只是聽著敘述,慎思眉頭越皺越緊。他才確認了濫災的事實,也預知祭奉種族世界即將掀起波瀾,不想回到營地又聽到他的學生成為了英雄。雖是好事,但斯爾提身為蔚都倖存者已經被公會密切關注,如今的情況極可能讓公會再次起疑。
下達短暫修整、天亮返回蔚都赫提奧的指令後,慎思走向自己的學生。依絲帖抱膝窩在營火旁,斯爾提則就近在人群外圍等著他,在慎思靠近時主動迎上來。
「老師,你沒事。」斯爾提滿臉都是心有餘悸的慶幸,「你和席下晚回營地,我還以為廢墟中心出事了。」
的確出事了,但慎思不好跟他說明。他有更要緊的事情要問,一把將斯爾提拉到一旁。
「先別說這個。告訴我,你什麼時候學會統御陣的?」
斯爾提專精的是劍術,他在魔法上有多少能耐,慎思是清楚的。如今所有人都說他獨力施展統御陣,讓慎思百思不得其解。
「老師,不是我。」斯爾提壓低了聲音,「是依絲帖。只是事發時我們站在一起,依絲帖又不是徽級,大家才誤會是我。」
一個人施放統御陣是黑徽以上的實力。慎思早知道依絲帖非池中之物,即使魔力來源是驅動外力,她的魔法天賦實在遠遠超出他的預期,高到一個足以形成變數的程度。
這下好了。斯爾提可能再受到公會的質疑、依絲帖獨力施展出統御陣、以及統御陣居然抵擋下失控的濫災。三個問題糾纏在一起,慎思只覺得頭痛不已。
任務執行的當口,等同於時時處在公會的眼皮子底下。他不可能向眾人澄清誤會,沒有充裕的時間調查原因,只能思考如何將兩名學生--尤其是依絲帖--用合理的理由遣送回學院。進退兩難的關頭,他唯一能做的是交待斯爾提。
「接下來繼續低調行事。我把依絲帖交給你,別離開她身邊半步,尤其不要讓她受傷。」
依絲帖的眼眸倒映著營火閃爍的焰色,無意識的握著左腕上層層纏繞的白紗布。統御陣施展的瞬間,水晶爆裂開來割破了手腕的肌膚,與鮮血一同飛濺,所幸只是輕微的皮肉傷。她默默的替自己包紮,之後便窩在營火邊等待。
她在等待老師歸來,以及一個宣判。心裡翻湧的無助與三年前發現自己再也無法驅動自身魔力時一模一樣。
施放結界的當下她只是憑著本能,並沒有多做思考。只是回想銀光暴走時宛若觸手的型態,她心裡有些瞭然,卻沒有釋懷。
明明同樣的陣術對斯爾提傷勢的訣咒烙印沒有用,為什麼這次卻阻擋了下來。她發現自己想不通這個問題,也是無從做出任何解釋。
慎思與斯爾提避開人群在不遠處低語,對話間視線不時撇向自己的方向。她垂著頭,不敢對上老師的目光,只在慎思的步伐映入視野時出聲。
「我給老師添麻煩了。對不起。」
慎思沉默,沒有否認,只是伸手摸了摸她的頭。依絲帖內心早已熄滅的爭強好勝翻騰起灰燼中的火光,卻也只是一瞬間。
魔法曾經是她引以為傲的武器,至少在進藍帝羅後的短暫時期內無往不利。她一直喜歡魔法,即使無法施展魔力,也將魔法當成單純的學術研究不曾釋手。
如果我是徽級,就不會給老師添麻煩了吧。
但她不是。所以眾人將斯爾提簇擁起來誇讚感謝時,她遠遠的退開,將自己縮在不會被注意到的角落。就像十五歲時一樣。
十五歲那年是一道分水嶺,她身上受到期待和矚目的視線,轉變為失望與冷淡,最後盡數散去。她失去了藍帝羅的正規學生身份,也失去了成為徽級的可能性,一直努力追逐的目標在頃刻間化為烏有。
依絲帖收斂起鋒芒,幾經輾轉後蝸縮在醫療班,從此淡出所有人的視野。學習一件新事情對她而言不困難,冉和蕊翊雖冷淡,時間久了也對她很好。
只是沒有人理會她的失落無措。她一直覺得自己將內心的情緒處理得很好,不做無謂的掙扎,不埋怨無從埋怨的事情,以溫和平靜示人,盡力做自己能做到的事情。此刻卻感受到一股深切的無力感。
責怪誰總是最輕易的事情,只可惜,沒有能夠怨懟的對象。依絲帖心想。
「大家誤會是我,我沒糾正……對你有些抱歉。」
斯爾提來到她身旁坐下,神情尷尬的說。依絲帖搖搖頭,「別這樣說,我知道你在幫我。」
「無論如何,你拯救了大家,要跟你說聲謝謝。」
「真正拯救大家的不是我。」依絲帖喃喃道,「是行歌姬。我一直以為只是傳說,沒想到真的存在。」
斯爾提回想起美妙至極的歌聲,「也是傳說中的種族嗎?」
「行歌者一族。傳說中王之主族夜族的侍族,流浪於四方,以歌聲撫慰天地。真正阻止銀光的,應該是行歌者一族的席下吧。」
任務至今觸及太多知識盲區。古王之主族的領域,又遇上傳說中的侍族。斯爾提開始覺得該多了解一點祭奉種族的訊息。他正想繼續問時,部隊後方傳來一陣騷動,有人奔向慎思,說出口的訊息如石子打破平靜的湖面,在場之人皆是一凜。
「蔚都赫提奧遭到攻擊,請求支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