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風玄幻小說《孽芳華：問妖卷》第三回、道長留步

　　四月廿三，巳時正，天光正好，萬里無雲，可這西北之最的天下極陰之地附近，仍是讓聶成華皮肉發寒。

　　雖說陵川的三、四月也是偏涼的，但勝在日月山莊人氣足、陽氣盛，只要天氣好，倒也不會多冷。聶成華又想到，隅卯說他體內尚有陰氣，他又一個月沒鍛鍊了，甚至跑跑跳跳都沒有，簡直像個大家閨秀，估計影響也不小。

　　他走著走著，老遠便見著滄雲城的圍牆，也可見少量行人，就是沒一個朝他的方向來。除了心懷鬼胎的風家，和為了偷寶物的他，沒人想到崑崙山那鬼地方，接近都不樂意。

　　這兩里路看似走得悠哉，其實聶成華心慌得很。也不知能否在藍烝生辰前趕回去。

　　等到了滄雲城大門前，他抬頭望著憔悴的城匾，毫無繁盛之色，聽聞這滄雲城從前叫滄城，乃是法外之地，常受邪祟肆虐，後來便由十萬八千里遠的蓬萊雲門管轄，所以改名滄雲城。

　　那蓬萊雲門雖說是天下獨一真正的仙門，卻是遠在東海之側，所以又將這滄雲城託付給華山陸氏代管。

　　那華山陸氏在滄雲城南邊，御劍最快只消一個時辰，因途中地勢平穩，皆無高山，頂多有小丘，更鮮有人居住，無須特意繞道。

　　所以在滄雲城內見到華山陸氏之人並不奇怪，但聶成華一點兒都不想見到。

　　那華山陸氏與蓬萊雲門交好，是六大世家中最「仙」的，想來都是些難以親近的貨色吧？

　　聶成華一番祈禱後，總算踏入滄雲城內。他發現行人總會看他幾眼，肯定是因為他俊俏！

　　他想著要去打聽打聽回陵川有沒有什麼捷徑，不然要他一路御劍回去，怕不是過生辰，而是下一年的忌日了。

　　其實當初如何來的如何回去就行，可他來時，偏偏沒到這滄雲城歇腳，直接御劍上崑崙山了，要說原因也單純，就是怕遇上陸家人。

　　雖說兩家沒什麼關係，但那華山陸氏的大公子，同他大師兄、二師兄私交甚篤。

　　咦？那如今這境地，遇見陸家人好像也不錯，看在他倆師兄的面子上，定會護送他回藍家的吧？他記得那陸大公子，是個好人！那就算在滄雲城沒個收穫，去一趟華山也並非不可。

　　就在聶成華略顯得意之際，忽然聽到不遠處吵吵鬧鬧的，有驚呼聲此起彼落，又有幾聲清脆的鏗鏘，似乎就在隔壁條街。

　　他停下腳步，抬頭望向左手邊，自是什麼也看不到的，什麼也……

　　有陣風在空中形成一道俐落的弧形，似大雁沖天。什麼狗屁風？那分明是劍氣！

　　那劍氣一消，驚呼聲更巨。

　　聶成華用腳踝想都知道，定是這滄雲城又犯了邪祟，然後被處理了。

　　啊？那不就是他想見又不想見，還沒想好到底見不見的……

　　他頓時心中糾結萬分，不知當不當過去，兩條腿倒是自己邁開了。

　　而等他行至隔壁街，驚呼聲和人群都散了大半，他是聽到有人說「這兩日辛苦各位道長了」才劈然醒神，也領會到隅卯很可能就是要讓他搭順風車的，然後就看見三道碧綠白裳已經收起長劍，準備要離開了。

　　聶成華心內大驚，也容不得他思考了，遂急匆匆跑上前，大喊道：「道長留步！」

　　那為首之人，他雖然沒見過，卻認得出來是誰。

　　碧春如雲裳，雲梅冠，又比其他兩人多了條青絲腰帶，面色冷沉。是華山陸氏的二公子，好像叫作陸靜虛，大名應該是陸寧。

　　聶成華止了腳步，頓時後悔得想把腳砍了，他記得陸家大公子是好人，也記得陸家二公子生人勿近！

　　不過，事已至此，他也只好拿出十五年的臉皮應對了。

　　那三道碧春如雲裳本來都轉了身，這下又轉了回來，其中一人道：「公子是陵川藍氏之人吧？不知有何貴幹？」

　　聶成華發現自己的臉皮似乎不夠厚，那兩個普通門生皆是一副和藹，可那陸靜虛的眼神實在熾熱，好似要把他吞了。他也不是故意攔路的啊！

　　他感覺自己是隻小狗，陸靜虛是頭大狼，而他不小心踩了大狼的尾巴。

　　見攔路者沒答話，面色還不大好，兩個門生互視一眼，另一人道：「小友？你還好嗎？莫非身體不適？可需要幫忙？」

　　是好人。聶成華腦兒裡先是冒出這個想法，隨後猛然回神，可他正要開口，卻被搶先了。

　　「聶成華。」

　　開口的是頭頂雲梅冠的陸靜虛。

　　那一聲冷沉又準確的名字，喚得聶成華渾身發毛，也沒心思猜想對方如何認出他，他又不像陸靜虛是個形象分明的公子，沒道理認得他！

　　陸家其一門生道：「哦，原來是聶公子。聶公子是需要幫忙嗎？似乎不見其他藍家人。」

　　聶成華滿腔困惑，怎麼說得也認識他似的？不過倒是問出重點了，他也管不了那麼多，連忙說出自己為了給藍烝準備生辰禮，所以來到此地，但自己來時花了十日，如今原路趕回定會錯過藍烝生辰，希望陸家能幫幫忙。

　　「原來如此，那真是辛苦聶公子了。」陸家其二門生先是對聶成華微微一笑，又扭頭瞅向自家公子，神色頓時正經許多，「公子，您看方便嗎？」

　　陸靜虛直勾勾盯著那身藍衣，道：「無妨，但，先回華山一趟。」

　　聶成華被看得直冒冷汗，心中又是困惑滿滿。

　　許是見他面露疑惑，陸家其一門生解釋道：「聶公子，我們方才收了屍祟，禁制是臨時的，沒辦法撐得太久，不知是否方便隨我們回去一趟，也好向宗主報告，方便派人送你回去。」

　　聶成華滿心的困惑被尷尬與無奈取代，眼下有求於人，他也不好提什麼意見，只能道謝。

　　話說，他記得這陸靜虛與他一般年紀，也就長他幾個月，可那氣場，哪裡像個十五、六歲的少年，說是五、六十歲都不為過。

　　事情定下後，兩個陸家門生倒是體貼，對聶成華一通關心，問他餓不餓渴不渴累不累要不要稍微休息，在他快把腦兒晃爛的搖頭下，總算結束了這場關心則亂，亂的是他的小腦瓜兒。

　　然後，三綠一藍，浩浩蕩蕩向著華山出發了。

　　從滄雲城到華山，本來只消一個時辰，但他四人硬生生花了兩倍功夫，當然不是他們程度不好，全靠聶成華拖累。

　　整路上，聶成華無地自容，時刻都想一個側身，天降后土，直接把自己給栽了。因為，即便三個陸家人什麼也沒說，甚至沒表現出來，可聶成華就是知道，深刻知道，那仨特地等了他！

　　誰讓他們一行人的速度越發緩慢，出發時聶成華就見識過那三人的實力了，最初他也能追上一追，就那一盞茶的功夫。

　　他見那倆門生，瞅來稍長他至多三歲，也是不到弱冠的模樣，可那碧春如雲裳的三人，御劍之姿皆是穩妥端莊、大氣不喘，不像他聶成華，煞有趕鴨子上架的感覺。

　　好不容易到了華山陸氏大門前，日頭正頂，聶成華落地時差點腿軟，幸虧藏得好。好吧也沒藏得多好，陸家倆門生沒注意，可陸靜虛的目光準確地瞅來了。

　　不過大門而已，卻已是幽靜清絕，後方是見不到頭的山階，前方門牆上鑲著橫匾，飾有流水鹿耳紋，寫著五個大字：燈火闌珊處。

　　這便是華山陸氏所居，聽聞「燈火闌珊處」之名，是因位於群山之中，到了晚上，就只剩居所內還有點點燈火。但聶成華一點都不想見識。

　　紛紛收了劍後，陸家門生邀請入內，聶成華故作鎮定，以「想盡早歸家」為由拒絕了。門生一時犯了難，眼神諮詢了自家公子後，無奈之下只好進去稟報了，而陸靜虛被迫留在大門前。

　　聶成華活到現在，就沒如此尷尬過。

　　他完全不敢看那陸二公子，偏生那陸靜虛似乎一直盯著他。要不是秉著不得罪人的禮儀，他早破口大罵，讓人有話說話，有屁放屁了。

　　好在，燈火闌珊處內很快就有人來了，卻與聶成華所想，八竿子打不著。

　　雖然是在滄雲城時想過的，可、可現在不需要了啊！

　　「兄長。」

　　最先發話的，是陸靜虛。他對著來人作揖，端莊但不嚴肅，甚至有幾分親切。

　　來人不過點頭和輕應一聲，便將目光落在了神色呆滯的聶成華身上。

　　「聶公子好，在下陸玄機，是靜虛的兄長。聽聞你著急回藍家，正巧我與逸塵、逸情約了見面，能送你回去。」

　　陸玄機面帶淺笑，眉目柔和，如春風和煦，這兄弟倆壓根是春冬之別。不過，讓聶成華古怪的卻非氣質之別，而是他記得陸玄機已滿弱冠之年，腦後卻只是用青綠髮帶，簡單束起青絲，而陸靜虛分明與他一般十五之齡，卻偏偏戴著雲梅冠。什麼跟什麼？

　　聶成華久愣而不得返神，但他腦兒裡其實就一句話：哪來這麼多恰巧！

　　說隅卯是看準了陸家正好派人到滄雲城，那還說得過去，但這陸玄機擺明了是掐準時間了吧！

　　但是，那又如何？那陸玄機和藹可親的，又與大師兄、二師兄交好，只要不是陸靜虛同行就是皆大歡喜了吧？

　　對！

　　「陸大公子好！」聶成華醒神後便是高呼一聲，精神奕奕的。

　　陸家二人神色明顯一怔，靜默片刻，陸玄機笑道：「聶公子真有精神，倒是與我不必客氣。你從滄雲城過來，想來也是累了，要不進門稍作歇息？已經派了腳程最快的探子去日月山莊了。」

　　聶成華想都沒想，直接搖搖頭道：「多謝好意，但我離家多日，都沒有報過平安，只有離家前留了字條，師兄他們肯定很擔心我，我也歸心似箭，就不進去叨擾了！對了，我能喊你玄機大哥嗎？」

　　陸玄機稍顯意外之色，隨後仍是和煦笑道：「自然可以。我明白了，那便即刻出發吧。聶公子，你要是覺得疲累不堪，請務必告訴我，我也會助你一臂之力的。」

　　真好說話！聶成華大喜，連忙道謝：「謝謝玄機大哥！有勞了！」

　　一直靜如山石的陸靜虛忽然開口：「兄長慢走。」

　　陸玄機點點頭。聶成華滿心的歡喜頓時染上了幾分不悅，他刻意走到陸靜虛跟前，煞有介事地抱起拳，一字一字緩聲道：「陸公子，非常感謝你送我，後年的雲門問道，咱們到時候再見！」

　　話說完了，他以為自己會遭陸靜虛「冷眼」，怎料，別說冷眼了，他反而捕捉到對方的絲毫慌張，也不知是不是錯覺，但他方才的確是頭一回認認真真盯著陸靜虛的臉，還挺好看的。

　　而聶成華想再瞧個仔細時，陸靜虛已是面如止水，還回了句：「嗯，再見。」

　　聶成華微微一愣，見對方這般老實，反而有些訕訕，他搔搔頭轉過身，與笑面盈盈的陸玄機對上了眼神。

　　聶成華心中升起一股古怪，竟感覺自己被陸家這對兄弟給拿捏了？

　　錯覺吧？

　　＊

　　萬妖之王隅卯送走了聶成華後，悠哉返回妖域，途經崑崙山時，他好生將破屋殘垣映入眼簾，待至年末，此處便又會成了人類的地盤，往後也不能正大光明地飛來飛去了。

　　他對崑崙山沒什麼記憶，只覺得熟悉，對化神谷更是親切，畢竟妖鬼皆為陰，自然親切。

　　隅卯回到妖域後，醫者楊茉迎了上來，卻未言語。

　　隅卯主動發話：「不知聶芳有沒有搭上順風車？」

　　楊茉這才開口詢問：「為何不直接告訴聶芳，那些陸家修士前一日就到了？」

　　隅卯展笑，獠牙閃著銀光，道：「說不定聶芳會慘遭拒絕，就此對仙門絕望，就喊本座說要回來了？要是提前告訴他了，他肯定會計劃好各種應對的！」

　　楊茉神色淡然，心中卻是無奈萬分，他不知該說王是看得起聶芳還是看不起了，也不知王是想得太簡單還是太複雜了，但他決定不要糾結了，傷神。

　　一妖一人無話，楊茉自顧自忙去了，收拾聶成華生活過的痕跡。

　　隅卯待在原地，他雙手環胸，陷入沉思，想著想著還有些驕傲。

　　其實陸家修士會到滄雲城除祟，正是他萬妖之王所為。此事說來簡單，在聶成華住了大半個月時，隅卯便派遣過鬼祟，說是派遣，其實是他隨手逮來的。崑崙山什麼沒有，鬼祟最多，不過崑崙山都是普通的屍體，得加上妖力才會成為俗稱的鬼祟。

　　發現滄雲城中有祟，華山陸氏確實來人很快，之後與楊茉商量好了時間，又扔了一祟入城，如此聶成華到滄雲城方能「巧遇」陸家修士，好搭個順風車回家。

　　不愧是他，活了千年的萬妖之王，智慧非凡！

　　不過，他是難得碰見能感覺親切的人類，其實還挺希望聶芳留下的，他總感覺，自己很久很久以前，也與什麼人一同生活，在妖域未成之前，在他還不是妖王的時候。

　　他不是懷念過往，只是對記憶缺失的空虛感到不悅。

　　至於楊茉一個人類醫者會留在妖域，又是另外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