釀藝評｜威廉・肯特里奇：穿越四十年的旅程，愛跨界說故事的南非藝術家

2024/07/04閱讀時間約 5 分鐘

「威廉．肯特里奇」女先知展場照／臺北市立美術館提供

南非藝術家威廉・肯特里奇 (William Kentridge，1955) 橫跨四十年創作生涯的回顧展，在疫情期間幾經暫停後終於來到台灣。出生在約翰尼斯堡的他屢獲殊榮，並深受各大雙年展寵愛，從八〇年代的第一批素描到手繪動畫、雕塑、複雜的機械裝置，其作品充滿對種族隔離、壓迫暴力、殖民主義、殘酷不平等和社會不公義的控訴；同時他的作品無時無刻不沈浸在戲劇性當中，跨界電影、劇場、歌劇等。

身為立陶宛猶太裔移民的第三代，肯特里奇的父母都是參與反對種族隔離抗爭運動、創建人權組織的著名律師。於政治學和非洲研究專業畢業後，他在約翰尼斯堡學了兩年的畫，然後在 1981 年前往巴黎雅克・勒科克國際戲劇學校。在回到家鄉後，肯特里奇開始為劇院工作，他出名的自編自導自演素描動畫正是在身兼油畫家和演員之下發展出的創作策略。另一方面，就像他在坐落約翰尼斯堡的白人社區、由老家所蓋的工作室時得到的體悟，體認到南非現實的他，除了承襲父母反對種族隔離的思想，也在創作中對自己的背景做出反思。

八〇年代初，肯特里奇用木炭和蠟筆繪製用於海報和劇院佈景的草圖，他的實踐逐步朝著更大、更複雜的形式發展。在《保育人士的舞會》（1985 年）中，他以豺狼、鬣狗和犀牛的混合體諷刺自私的資產階級，象徵著種族隔離政權、南非社會的貪婪和腐敗，更以描繪礦工的處境譴責暴力和不公。八〇年代末，他將自己的素描畫進一步轉為動畫素描投影系列，用炭筆作畫，拍照，然後擦除，再重畫，拍攝，如此單格單格地繪製出連續的動畫。而當中橡皮擦留下的痕跡，除了成為他動畫作品中極為重要的特色，更隱喻著過去歷史陰影難以避免的影響。這產生了極為豐富的「重新、再次」創作，也在紙面上堆積出幽靈般的記憶。

「威廉・肯特里奇」展場照／臺北市立美術館提供

展中同步放映的 5 部代表性的素描投影短片以及擷取自 11 部動畫的素描手稿，描繪一位總是身穿條紋西裝的房地產開發商、礦業大亨蘇荷・埃克斯坦（Soho Eckstein）的生活，他靠著剝削黑人發跡的事業，在黑人議會終於成功建立之際處於崩潰邊緣。肯特里奇早期的動畫充滿幽默諷刺，同時深入研究種族隔離制度和背後的男權思維。而且動畫本身由沾滿炭灰的畫面串接製成，貧瘠的土地佈滿墳墓、礦坑和倒塌的殘骸⋯⋯敘事是充滿了模棱兩可、不完整的情境，某種困擾、失憶的南非白人心靈。

譬如 8 分鐘的動畫《約翰尼斯堡，巴黎之後的第二大城市》（1989 年），透過兩個人的生活審視了南非的種族隔離、礦產開採、勞工剝削與政治動亂的殖民歷史。在八〇年代時期作品中，肯特里奇的批判語氣深深受到了布萊希特戲劇的影響，思想激進、同情底層，並相信藝術能夠改變社會。肯特里奇持續在劇場工作，在世界各地製作舞台佈景、導演大型歌劇和其他戲劇作品。而擴音器、咖啡壺、打字機、相機、樹木、樹葉和書頁，以及包括藝術家本人在內的一系列角色和主題，始終貫穿如機械裝置等形式日益繁複的作品中。

1997 年由照片、繪畫和木偶動畫組成的《烏布說實話》，一部分參考法國象徵主義作家阿爾弗雷德・賈裡的戲劇《烏布王》的動畫。一開始像是奇幻的卡通，漸漸變成尖銳的黑色幽默故事，講述了 1995 年南非「真相與和解委員會」揭露的種族隔離政權的暴行。整個故事更被發展成一部完整的劇場作品《烏布和真相委員會》，由肯特里奇親自執導，並於 1997 年在約翰尼斯堡劇院上演。

「威廉．肯特里奇」烏布說實話展場照／臺北市立美術館提供

2005 年的《黑盒子》則是一個配有自動木偶、移動背景和投影的機械劇院裝置。觀眾很難區分現場的機械動作和投影，作品深入研究了 1908 年德國殖民武裝部隊在非洲大陸的暴力鎮壓和種族滅絕。2015 年三個投影畫面組成的錄像裝置《樣板戲札記》中，戲仿了江青為文化大革命而創作的歌劇。觀者難以分辨畫面中死於饑荒的人物到底是中國人還是非洲人，穿著共黨服裝揮舞著步槍和大紅旗的的黑人芭蕾舞演員⋯⋯本作品匯集了革命理想與災難的不同面向，過去歷史陰魂不散依舊困擾著我們。

而肯特里奇最近期的一系列規模不小的樹木水墨畫，與一部根據羅馬歌劇院 2019 年委託製作的歌劇《等待女先知》所改編的影像裝置《女先知》，都混搭樹木、文字和女先知的元素，並將其轉化為流動和未知的脆弱象徵符號。人們將問題寫在葉子上，向女先知詢問命運。她也將預言寫在葉子上，但它們卻被風吹散而迷惑了所有人。而《女先知》則混合動畫和皮影戲，運用素描和演員的真人投影，在雕塑、輪廓和繪畫之間不斷轉變。人物變成樹木，樹木變成鳥。樹木翩翩起舞，女先知的預言神秘莫測在風中旋轉、碰撞、墜落⋯⋯讓人置身幻影的遊戲。

「威廉．肯特里奇」女先知展場照／臺北市立美術館提供

在穿越四十年的盛大回顧展中，肯特里奇以戲劇性、劇場技術結合繪畫，從審視南非黑暗暴力的殖民歷史，到近期以樹木、自然等元素試圖打開更多樣的可能性。我們耳濡目染展覽的深刻寓意，如在藝術家的工作室中，眼見幾十年來日益複雜的作品技術：繪畫、影像、音樂和裝置創作形式遙相呼應、混搭生長出新的意義，在沉浸式藝術體驗中，帶給人們一種走出沈重歷史、持續蛻變的豐富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