釀私信:王安琪 ╳ 黃曦 #4「Douleur exquise」

更新於 發佈於 閱讀時間約 5 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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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按:此次「釀私信|演員 & 編輯生活對寫」為演員王安琪、編輯黃曦為期一年的書信對寫,始於安琪的「2023 Marriage Projet」,嘗試在一年的書寫裡,紀錄自我之於劇場/電影/生活的思辨。


嗨,安琪:

在我們的第一封私信刊登之後,我收到了許多朋友的回覆,有朋友一直以為妳的「婚姻計畫」只是行銷手段,甚至有些朋友劈頭問我的是:「王安琪真的那麼瘋嗎?」我花了一些時間向他們說明妳的計畫並不是噱頭,而是一場親身實踐的實驗。另外一些回應則是詫異於我們將私人信件、生活公開作為計畫一環的舉動。

我開始在想,這一場紀錄,一定程度地將是一場大型的窺淫滿足,而在大眾咋舌於私人/公眾的模糊界線時,我們又是否能如初地在這樣的寫作計畫裡,找到己身急欲辨明的表象?

不過我仍然相信「紀錄」是非常重要的,是一個人生命史中最為堅實的存在。

驚喜於妳提到了蘇菲・卡爾,我想起幾年前我和一位親密的朋友不再聯絡的往事。她是我自年幼時的舊識,高中畢業後我們一起到外地讀書,幾年間的親密持續著,直到她交往了新的伴侶。男友未曾參與的她的、以及我和她的過去,成為橫亙於他倆之間的巨石,為了搬開巨石,她選擇不再與我聯繫。

她說男友沒有安全感,對我在意。我說沒關係,我尊重妳的決定,但我也受到傷害了。

那時候我哭得比失戀還淒慘,決定師法蘇菲・卡爾在《極度疼痛》裡重述 36 次失戀經驗的方式,我想讓自己在一次次復返的書寫裡頭找到離開的解方,也想以一種理性的計算,看看一段十年的友誼,需要多少的時間放下。

生活照/黃曦 提供

生活照/黃曦 提供

(以下節錄自 2019 年的日記)

2019/08/07 11:19 pm
2019 年 08 月 07 日,距離 Z 離開已經過了 14 天,在這個混沌卻隱隱透光的,濕濕爛爛的最後一個夏季。
電影說每砍掉一棵樹,就必須要留下一個人在森林裡。這感覺跟海一樣,大海總會拿走一樣東西,無論好壞。我在花蓮的海邊場勘,踩著被海浪侵蝕得不再平整的礁岩,接著因為一塊布滿青苔的大石,我跌進退潮時留下的一灘死水。回到岸上才發現腳底被礁岩劃破了,大海應該帶走什麼東西了。
我在想,她決定離開且如此決絕,已是無法改變且不容改變的事情了。她只給了我一個道歉,但我期待的是解釋,而非她漫不在乎地卻又說她依然視我為最珍貴的人。一開始我再冷靜不過,但那是一種不真實感,至今我還沒有辦法相信著是真的,我們都無法如初地愛對方了嗎?

重複說著一樣的分離,卻召喚出無數的記憶。這幾天回頭翻看,發現我寫了 182 天。寫到最後幾天,字數少了,情緒似乎也淡了。

我在第 81 天決定忘記這個人,接著花了近 30 天後悔自己在當時沒有作為,接著又用了 70 幾個日子想念她,但終究意識到有些事的必然。

四年之後,我為自己的書寫感到慶幸,有了這份紀錄,我才能不斷地復返,看見一段曾經真摯又年輕的情感。

生活照/黃曦 提供

生活照/黃曦 提供

回應妳與蘇菲・卡爾的回應,我想,可能是足夠的不好才誕生了文明史裡的藝術。因此,無論身為一個寫作者,又或是一個演員、一個藝術家,作為「紀錄」的行動者,為的都是在漫長的生命史上,為自己的歷史作結。

藝術終到頭為的都是自己。

聽到妳說,妳用充滿鼻音的自己走上台⋯⋯我不禁在想,作為一名演員,多半時刻是以自我意志抵抗著表象世界,卻又是將自我意志呈現在表象世界。我經常為此感到混亂,也為此對擁有「演員」身分的人有著諸多疑惑。

好比個人身分、劇中角色之間的轉換,所謂的上/下戲,尤其「角色的靈魂碎片鑲嵌在自己的身上,遂擁有了一部分無法再割捨掉的,既屬於自己,卻又不是自己的一部分」這樣的論述,我不只聽過一個演員這麼告訴我。

而妳決定在現實生活中/銀幕裡/舞台上都要扮演自己,扮演一個走入婚姻生活、演出婚姻故事的「王安琪」,我在想的是,它是否將會成為一場無意識的演出?

可能妳希望自己本色出演,但潛意識裡仍對妳的「婚姻」擁有美好的想像,使致妳會無意識地改變自己的行動,為了達到身為一個演員,面對劇本時會出現的對於角色的輪廓。

《夢想集中營》電影劇照/車庫娛樂 提供

《夢想集中營》電影劇照/車庫娛樂 提供

這樣既真實卻又虛幻的衝突與矛盾,讓我想起前幾天看的電影《夢想集中營》(The Zone of Interest,2023)。電影的主角其實是不曾出現在景框中,僅以畫外音呈現的集中營的生活;搭配的畫面則都是納粹軍官與其家人的美好生活場景,而他們居住的乾淨且明亮的居所一旁,便是日夜不停歇的集中營與焚化爐。片中一幕讓我感到很衝擊,軍官的妻子在抽菸時遞給負責打雜的猶太人一根菸。妻子的夢想生活背後,是許多人(包含妻子)看似平庸、無意識的作為與決定,才導致濫殺的發生;而這一切看似華美、穩固的威權,全是建立在剝削上。

這份感受的聯想,不禁讓我一直思考,身為一名寫作者/演員,是否總是在抵抗表象世界的過程中,無意識地自我剝削?

不過,除了這些看似嚴肅的思考,也推薦妳看看《再見機器人》(Robot Dreams,2023),劇情我想別說太多比較好,但這是一個關於心傷與成長的故事。

晚安,希望妳這一個月都好:)

2023/03/01 黃曦

《再見機器人》電影劇照/東昊影業 提供

《再見機器人》電影劇照/東昊影業 提供

生活照提供/黃曦
劇照提供/車庫娛樂、東昊影業
責任編輯/張硯拓

釀私信「#演員與編輯的生活對寫」系列,請由此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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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出那件覺得在重要節日才能穿的洋裝,化個自己看了也舒服的妝,帶著說故事的工具,去創作、去分享,即使還咳著嗽,我也只能優雅地帶著鼻音說:這就是我,我的婚姻故事創作計畫是關於一個演員她⋯⋯
生於 1935 年的希臘導演泰奧・安哲羅普洛斯,其作品題材向來以國族、歷史、命運見長,並善於運用長鏡頭(Long take)推移來折疊時空變化,營造有別於純粹紀實的魔幻與詩意。約略三十歲才成為導演的他,自陳長鏡頭與畫外空間的美學運用分別受到了溝口健二和安東尼奧尼、以及柏格曼的《假面》啟發
在台灣女團藝人蓬勃發展的那些年,劉品言亦是其中一員,一路以來,戀愛歌唱過、偶像劇演過、寫過書拍過廣告,綜藝節目也主持過。劉品言自認幸運、也很感恩,因為她在每個人生階段似乎都搭上了當時產業最好的時代,而這些找上門的工作,也都符合、能踩在大家對她想像的位置上去著力。
關於野鹿的兩個隱喻,父親遭遇到的是前者──他才是那隻孤獨的困獸,被外鄉之人以善意逼迫讓渡一切的平衡。邪惡根本不存在,因為我們都被文化框架的善壓迫著,當有人用充滿敵意的自戀侵擾自身的平衡,為了保住安身立命之所,人不得不做出選擇。
「電影看完之後,觀眾會發覺自己周遭都有類似經驗的女生,即使我們身處在不同的國家,甚至成長於不同年代,但相隔了十年、二十年,類似的問題仍然層出不窮地、大規模地發生著。」
離開之後,回想這半年多來在釀電影的日子,記錄下在這裡的一切,感謝這些經歷成為自己繼續前進的養分。當初想加入的原因是因為喜歡電影、喜歡文字,如同面試完的心態,離開釀電影之後,緣分不會就此結束,因為愛電影,未來還是會在不同地方再遇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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