虐戀的無窮迴圈：關於《美少年之戀》的「感情交易」與互文性（有雷）

如果說《藍宇》是聚焦於兩個人的纏綿悱惻，而《美少年之戀》就是四射於各方的露水情緣。

《美少年之戀》說的，仍是男伎的故事。於是忍不住帶入《孽子》與《男人的一半還是男人》的眼光。 我認為《美少年之戀》是有致敬《孽子》的成份在的，體育老師一出現我就瘋狂吶喊怎麼又是體！育！老！師！原來天底下的體育老師都來自於《孽子》的原型，我對不起我的學生，我真的很愛他。 Jet、阿青、Sindy的關係，又何嘗不是阿青（嗯？）、小玉、吳敏、老鼠的故事。 愛而不得的悔恨、享受於多方寵愛、受盡兄弟（姐妹）的調侃，一定要有一個最神秘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的男主角。 《遊園驚夢》和《美少年之戀》都沒有以白先勇的小說作為宣傳，但故事來源沒有切磋我是不信的。

說《美少年之戀》片如其名，是因為這群男孩們既是孽子，更是美少年。他們接續相逢，形成一個最終困住自己的迴圈。 看預告、看海報、看開頭，以為這是一場泛性的糾葛，更甚至是《（真）新的一天》中浪漫三人行卻出陰謀的劇情。 殊不知Kana並不是「美少年」，而是從頭不照牌理出牌的「美少女」，四次出場簡直是四個角色，第一次是開朗的少女，第二次是性格的女同志，第三次是風情的古董商，最後又是滄桑的傳話人。 Kana更像是林青霞上帝視角的旁白，只不過是看破不說破，像一隻天鵝划過水面，優雅，對比上美少年們的躁動。

在排列組合的六段關係中，想先從Sam的故事說起。只有Sam（阿輝）與三人都是戀愛關係。 阿青是初戀，K.S.是熱戀，Jet是守護。 跟阿青的情感最真誠，卻也傷對方最深。 老實說我第一次並不覺得阿輝和K.S有什麼火花，兩人的差距太大，也確實是K.S.將阿輝拉入深淵，即使他想不到。 日後Sam回想，旁白提及「假如真是愛的那麼深，怎會讓一個陌生人將生命全改變。」 我想暗示了Sam對自己和阿青關係的質疑，他其實沒有那麼愛，可能更多的是啟蒙與歸屬感。 而K.S.所改變的也不只是阿輝的人生，包括了阿青從事性工作、阿輝也曾經出賣身體，更影響到日後Sam躲進櫃子，而不敢向Jet表明心意，最終戳破窗戶紙即是毀滅。 然而比起輝、青、Jet的癡心，K.S.的感情觀似乎較為豁達，電影中看不見他對分手的難過，就像他真正在意的只是自己。與三人的緣份都很容易，分離也更容易。但或許K.S.的心中是真的留下了阿輝，才想留下Jet，懷念那個“Someone that I used to know”。 阿青和Jet的關係是四角戀中唯一的友誼，也或許能說兄弟（姐妹）之間的感情本身可能都比友誼更多，但那不是他們要找的羅曼蒂克，只不過是互舔傷口。

阿輝因為K.S.一句無心的：「跟別人睡一晚也不只這個價錢。」 使得阿輝無心或有意的慫恿了阿青進入中南灣從事性交易，自己也因為偶遇古奇而出賣身體。 然而因此K.S.成為了風光的明星，留待被他這句話影響的三人身不由己。 阿青只知道自己被阿輝利用，卻還是相信彼此「浪漫過」，但沒「戀過」。卻不知道讓阿輝拋棄自己的即是深情款款的打量自己的K.S.，也沒想到好友心心念念的畫廊男孩就是自己的舊愛。 Jet向阿青抱怨Sam：「你覺得他是真不懂還是裝傻？」 阿青表示：「分明是在耍你。」 確實阿青就是被阿輝耍的那個人，但Jet卻是被真心呵護的那個人。 覺得諷刺，也能理解當阿青知道Jet的對象就是阿輝（Sam）時，為什麼將阿輝送給他珍藏的扇子摔碎。 因為阿輝沒有給阿青的，都分別給了K.S.和Jet。 K.S.被轟轟烈烈的愛過、奮不顧身的付出，而Jet則是大方見家長，以「朋友」名份保護。 但苦戀他最久，為他付出最多的阿青卻什麼都沒有。 但卻也是當阿青把扇子摔碎，似乎象徵他與阿輝的結束以後，Jet和Sam才終於卸下「朋友」的謊言，向彼此告白與接觸。 但就像阿青的扇子屢屢出現在Sam家的牆上，就像一種父之家的保護，當Sam決定再次放自己自由，卻被父親撞見，阿青沒做成的祝英台，卻被Sam做成了。既然好兒子與好情人無法兼得，偽裝是痛苦的，做自己卻註定容不下這個「完美」的家，那只能殉了。殉的是阿青替代他的墮落，是K.S.的再找不到的Someone，是Jet說不出口的難受，是父親的失望，是母親的寬待，也是自己的命不由我。

儘管每一段感情都讓我動心，我最喜歡的還是Jet的表白。 電影雖然以Jet作為敘事者，然而更像是Sam的視角，因為Sam、阿青、K.S.都有過去，那Jet的過去是什麼？ 但Jet卻向Sam說，「只有你有過去，我沒有嗎？」 我認為一方面想表達不計較Sam的往事，Sam又何必因為往事而拒絕自己。一方面也是猜疑Sam離去的原因除了見到阿青的尷尬是不是還有知道自己身份後的厭惡。我想阿輝是知道阿青是靠強制性工作而幫助自己的，也就能知道Jet也是男伎。 所以Jet的那句「我只喜歡你一個人！」更是向Sam證明，即使我有很多性經驗，動感情卻是第一次。而且你什麼也沒給我。 於是我們想起營火堆前Mike對Scott的告白：“I love you and you don't pay me.” 我可以任由他人填滿我的身體，但只有你能填滿我的心。不禁覺得Jet和Sam正是Mike和Scott，一個害怕失去，卻能給出全部。一個害怕擁有，連一半也給不了。 雖然真正給出所有的是阿青，而得到所有的是K.S.。 這是一段感情的交易，是一個傷害的迴圈，擊倒了所有人，你說K.S.有沒有受傷，我相信還是有的。 腐蝕美少年們的青春，炙熱的心與身體。 比起《藍宇》中旁人都只是陪襯藍宇和捍東的愛有多深沉不棄，《美少年之戀》中每段情緣都在好不容易開花，甚至是含苞待放時就被採下，然後又想起《孽子》電視劇版的李青和趙英，好不容易勇敢的那一次未果，於是從此沉沒。

由李玟演唱的電影主題曲叫做<答案>，呼應了電影中所有得不到的答案。 阿輝愛過阿青嗎？這是阿青想知道的。 K.S.真的愛阿輝嗎？這是我想知道的。 Sam愛Jet嗎？這是Jet想知道的。 為什麼Jet不留下？這是K.S.想知道的。 為什麼Sam要走？這是Jet更想知道的。 甚至，Sindy愛過阿青嗎？這也是我想知道的。 主題曲解答了所有的問題，表明「愛與擁有本無關」，因為愛活在自己心上，不該受別人影響，只要自己愛過，這就是答案。 再問，那麼， 阿青愛阿輝嗎？ 阿輝愛K.S.嗎？ Jet愛Sam嗎？ 若不是愛，又為什麼要知道對方對自己的感受。 甚至Sindy愛阿青嗎？這是Sindy知道的。 只要自己知道就好了，因為我的愛與你無關。

當然為什麼我們要問，是因為我們付出了，不想要有去無回，不想要永遠被釣著，卻不知道自己會成為佳餚還是被丟回水裡。 原以為Sam最後寫的只是遺書（可能也是），可是他是要讓Jet知道，他真的在乎他。 為這段無能再表明的感情，不讓Jet的付出沒有回報。 Jet總算知道自己被深愛的人愛著，於是Sam代替K.S.成為天上那顆明星，讓Jet靜靜的愛過。 阿輝被阿青愛過，K.S.被阿輝愛過。 直至Sam和Jet，即使他們都小心翼翼，還是免不了在父之家相愛的「招搖」註定毀滅。 但他們真的愛過彼此，Jet也有人愛了。 但其實我相信阿青也被阿輝愛過，阿輝也被K.S.愛過的。

最後，我想說這部片，除了四大美少年以外，還有乾爹以及天后。 乾爹們吸取美少年的精華以彌補自己的孤單，因為在外他們維持住「正直」形象，然而骨子裡卻比美少年還「歪彎」。 這又是老年同志何去何從的故事了。 而除了男神們以外，天后的助陣，也讓電影添上更多的亮片。 舒淇出演神秘女配角，更是在同志酒吧的魅惑眾生女同志。 林青霞為電影做旁白，說出每一位美少年的心聲。 而李玟則以歌揭示電影的謎底，留下難以忘懷的BGM。 其實我看到後來覺得，有一種在看電影解說的感覺。有一點小出戲，但又覺得確實就是上帝視角。 因為電影中主要語言是粵語，但林青霞的配音是華語。擔任說書人做解釋背景與角色心聲，尤其是最後一幕Jet讀信片段，還我感動。（沒 此外搶戲的還有入圍金馬獎的鮑比達配樂，有去在阿輝和K.S.的浴室戲，讓我快要瘋掉，這太drama了。 畢竟是二十多年前的藝術電影，其實再怎麼古怪我也接受。 我不想過多著墨於父權與家庭，因為我覺得這算比較熟悉的議題。再來也不要貶低、否定性產業和多重關係，即使電影中這不是主角們的選擇，但世界上亦有人如此選擇，我覺得就連「墮落」我也不太想用，但我想表達的只是主角的情境下。老實說，說什麼「貴圈真亂」這種話只會讓我覺得很愚昧無知。 有一點強迫症的想把文章寫得優美一點，所以小小犧牲了沒說到的一些事情，再做補充。還有有點不知所云，對。

2024年7月9日寫於Instagram。

觀影日期：2024年7月3日/2024年7月8日（二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