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恨英雄，人人都想成為英雄。|《霸王別姬》之二：世代衝突

【《霸王別姬》電影心得之二：世代衝突】

《霸王別姬》的故事背景從1924年到1978年，五十人間中國歷經多個政權交替，京劇也從「下三濫」、文化交流、「牛鬼蛇神」到國族藝術。

六年前看小四這個角色的時候，只覺得氣憤，但現在回頭看，小四夾在想要成角和革命中，不僅是「跟風保全自己」的心態，更多的是他的認知已經和樓蝶、關師傅不同了。

《霸王別姬》的角色有三個世代，小石頭和小豆子的師傅、張公公、那坤，蝶衣、小樓、菊仙，小四、紅衛兵學生。

小石頭和小豆子從小為了在戲班受的是高壓教育，做好不好就打到你求饒、做好為止，做得好還是打，要你下次繼續保持。出風頭、結黨、逃跑都打，而且一定要求饒。不只打罵，罰跪、端水，即使在寒夜也不耽誤。

為的就是成角。

別於敢出風頭是因為做得好的小石頭，小癩子老是被罰，總想逃跑，但卻敢自稱皇帝，還說成角以後要把冰糖葫蘆當飯吃。

一次大人不在的時候，戲班的大門被打開，那是繽紛又熱鬧的街頭。引誘著關在宅院裡飽受折磨的孩子們，小癩子拉著一直背不起來台詞的小豆子逃跑。只因小豆子對「男兒郎」的執著讓他快要被打死了。

兩人到了戲院，看到名角演出《霸王別姬》，兩人都潸然淚下，不是被故事感動，而是知道要成角有多艱辛，得挨多少打。

小豆子決心拉著小癩子回到戲班，撞見放走兩人的小石頭正在受罰。小豆子一聲不吭接受懲罰，師傅失望的打罵，我認為那是知道小豆子的母親拼了命把他塞入戲班，但小豆子卻不成材的想逃跑。

一旁看著的小癩子，因為害怕被打，把口袋裡的冰糖葫蘆一口塞進嘴裡，上吊自殺了。

我也是打罵教育長大的孩子，不論是打在皮肉的真的難以承受的疼痛，還是內心的創傷，還是被關在家門口罰跪，或在路邊罰站的羞辱和丟臉。都讓我能夠想像，小癩子為什麼寧可用死亡逃避痛楚。就光說皮膚上的疼痛，都很要命。

然而如今看這一段，我覺得好可怕，也好難過。

因此悔恨的師傅改用情境讓孩子們入戲，雖然打罵還是少不了的。

終於小石頭和小豆子成為名角段小樓和程蝶衣。

當再見到冰糖葫蘆的時候，還是忘記不了沒能一起長大的少年。

當年，小豆子在被張公公侵犯以後，不顧師傅的勸阻收養了一個棄嬰。

在師傅過世以後，這個棄嬰長成了有骨氣、決心成角的小四。樓蝶再一次的收養了小四，卻沒想到隨著時代變遷，小四成為自己的背刺。

關師傅走後，樓蝶成為小四的師傅，同時小四也跟著這一家人一同變動。

但到了文化大革命之時，熱愛戲曲的袁四爺被送上斷頭台，此時蝶衣還在戒鴉片癮，而小樓和菊仙在台下跟著舉旗抗議，同時卻也心虛的顫抖，小四是五人中最勇敢的，一同將袁四爺拉下台。

而後小樓和菊仙幫助穩住蝶衣的情緒，小四開會去了，一向聰明的菊仙賞了他一巴掌。

菊仙雖然會要小樓和袁四爺撇清關係，但僅僅為了保住夫妻兩人的性命，但小四卻落井下石，讓菊仙感到噁心。

蝶衣痊癒以後，和學生們談起京戲的傳統，蝶衣講究情境，認為京戲都得有京戲的樣子。小四反駁，為什麼只有英雄美人能上台，勞動人民就上不了台？

回府，蝶衣教訓小四不學好，小四用共產黨宣言威脅蝶衣，不再是當初沒有怨言罰跪七天的小毛頭，斥責蝶衣，你哪是要我成角，不過把我當下人使喚。

接著，小四就搶了蝶衣的虞姬。用共產黨勢力逼迫小樓和自己搭戲。

小樓告訴蝶衣，你救的小蛇成龍了，你能怎麼樣？

每個時代都有世代衝突，我最有感的世代衝突就是「機會」這件事。

在經典歌曲的留言總有90前的人跳出來說，現在的歌手和藝人都是群魔亂舞。

但很好笑的是，當他們在張雨生的<大海>底下歌頌這才是好歌的時候，張雨生可不喜歡所謂的「商業情歌」，而崇尚獨立創作與搖滾等新曲風。

現在什麼人都能發片。對，因為網路給了所有人機會。就像我一個nobody也能在這裡高談闊論，這在以前早就被ban掉。

文化大革命除四舊，反對知識份子、舊文化，那是資本家、菁英的社會。

也不能說小四一定不是菁英，但要演名旦，前面可還有蝶衣擋著，機會何時能到自己手上？

小樓和蝶衣是英雄美人，自己不過是他們收留的「勞動人民」。小四不爽的是樓蝶的優秀襯托自己的平庸，即使他也知道走到這一步有多不容易。

所以他挑撥樓蝶的感情，先是製造訊息差，再來用菊仙威脅小樓背叛蝶衣，最後，在批鬥中讓小樓背叛京劇、出賣蝶衣。

但小四也不是不想成為英雄美人。

眼看三角關係和京戲全倒下，他卻扮成虞姬把玩著蝶衣的寶物，那是袁四爺初見蝶衣的厚賞。

能夠明白小四的心情，但故事也很諷刺的讓小四成為背叛者，因為蝶衣而活，卻千方百計弄死蝶衣。

就像反對資本、菁英主義的心也是有理的。打罵教育、學業至上（在小四眼中就是成角至上）都是無理的啊，不是每個人都有天份、經濟、能力和運氣成為優秀的人才，不是人才也沒有關係的啊。

而造反之所以有罪，是用錯方法的抗議，是把人心當成玩具玩的噁心。

最後發現，不是英雄美人有罪，是因為自己不是英雄美人。

Dad說過：「你只不過是在為自己找藉口」

我記得這句話，也時常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如此。

我是不是偽善的偉大，是不是用特別來掩飾自己的不合群，是不是用反菁英來逃避自己的短處。

會不會說到底只是酸葡萄心理罷了。

小四長大的環境已經和樓蝶不同，成角難，但卻更自由了。但就像現代人願意承認自己爛，卻還是嚮往成功的人生。

我們終究難逃對「成功」完美結局的執念。

很喜歡楊芳枝教授對比《花甲男孩轉大人》和《俗女養成記》價值觀的差別，花甲男孩最終還是選擇了成功，但俗女最終選擇接受自己就是俗女。告別事業有成、有錢的好男人和大都市。自己的快樂才是最重要的。

我也衷心希望，自己可以只管喜歡，不在乎成就。

只是身在世代交替，卻還是難逃「爭氣」和「有用」的既有定義。

我還是走在目標功成名就的路上，真的枉為NF人。

如果不受罪就不能顯貴，那能不能不顯貴，這樣叫擺爛嗎？但不也是一條路嗎？為什麼要鎖死我的選擇。

猜小四是ENTP。

電影：《霸王別姬》(Farewell My Concubine)（1993）

2018，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