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羅罕市電車夜話｜sp2.消失的那片花田【1/4】
聖羅罕市除了電車系統與台北捷運相近，車站外的世界、也和台北這座城市有著許多似曾相識的場景──
例如，範圍不斷縮小的綠地……
這是一則關於油菜花的故事。
◎SP2-1.番外不番外！《聖羅罕市電車夜話》「前傳」大公開──
B先生近來心情極差，他家窗前看出去的那面翠綠山谷又缺了一個角，就像理髮師失手開路的後腦勺、露出光禿禿一塊惹眼的黃土碎泥。
一大清早放肆砍伐樹木的不是別人，正是緊鄰那片茂林旁、栽植了一畝油菜花田的老農人家……
兩年前，B先生喜孜孜在這座號稱湖景莊園的別墅區買下一間房，獨自過著悠閒自在的單身生活。
那年他38歲，在聖羅罕市皇家科學院擔任研究員，雖說資歷不淺、待遇也不錯，但光憑普羅大眾的財力妄想買下這處景觀宅邸終究是天方夜譚。B先生有他賺錢的門路，為了怕同事知道自己買了高價別墅，平時還是窩在教職員宿舍寫論文，只有假日期間才會回歸山林享受遠離塵世的時光。
B先生在湖景莊園挑選了面山的房子，倒不是售價便宜兩成，而是那面翠綠山谷裡豐富的自然生態、完全是他身心舒暢的幸福泉源。
週末夜，陽臺上兩杯紅酒、一盤生火腿，與身畔總是新鮮的女伴恣意將兩腿蹺在欄干邊，聆聽滿山滿谷的蟲鳴蛙叫，笑談某某生物具有某某稀奇古怪的有趣天性，中夜映著星光細數女伴眼波閃閃誘人的晶瑩，在大自然的擁吻下任交疊的人影與濃密的夜色融為一體──B先生兩年來都是這麼瀟灑度日的。
所以當他在社區大會提案、號召住戶連署抗議花田老農濫伐樹木的行為時，左右鄰居對他「小題大作」的冷淡反應，不免令B先生有點吃驚。
「樹林沒了很好啊！陰森森一片、怪嚇人的……」
「要砍就砍個精光！省得那些蛙啊蟲的、每晚吵得人睡不著！」
「油菜花挺美的呀！如果少了樹林能換來花海，有什麼不好呢？」
「各位！樹林是許多物種的重要棲地，絕不是花田可以取代的。維護『生物多樣性』是我們身為地球公民的責任哪！」畢業後留任皇家科學院生物工程研究所的B先生大聲疾呼。
全場爆出一陣鬨笑，住戶們一個個捧腹拍桌、止不住前俯後仰。B先生內心大受打擊──
不行！跟這群窮得只剩下錢的上流人士講不通，他得想法子自力救濟……
由於花田到樹林之間有條小溪經過，不如就從環境罪名下手吧！
B先生上網檢舉花田老農在河川地濫伐林木改植花卉，明顯危害水土保持。他刻意修出幾張怵目驚心的「災情」照片上傳，為了隱匿身分，除了電郵以外、所有個資都是瞎掰的。
約莫一週，B先生終於盼到水文環境局的回函。大意是說，經查檢舉人所示香格里拉區段、於都市計畫中劃入水土保護範圍，唯依規定、只要經審查核准，保護區內同意設置「不影響生態環境」的貨運站、停車場、遊樂設施，甚至廢棄物處理中心……blah blah blah一堆，至於他所介意的那片油菜花田，簡單一句話、就是「查無違法之虞」。
天底下有這麼悠哉的法令嗎？B先生簡直不敢相信。
好吧，既然山谷那一大片全是水土保護區，根據經驗這類土地十之八九屬於公有，那麼賭他一個非法使用、應該是高命中率的妙計吧！
於是B先生又化名舉報花田老農侵占公有地，這下拖得更久、足足撐了半個多月才收到地政單位的綜合答覆。原來湖景莊園靠山的那面自然美景，長年以來都是沒人登記的無主荒地，雖然不排除民間自行宣告土地所有並私訂交易契約，但在官方全面清查之前，該地仍不算是公有地、政府無權干預土地的使用情形。
真是見鬼了！想到自己辛苦賺的每一分錢都得繳稅，山下那個花田老農捧著盆滿缽滿的油菜花籽竟然半毛土地稅金都不用給，簡直豈有此理！
更令B先生不滿的是、這一來一回耗了快一個月，那光禿禿一場拔山倒樹的殺伐已幾乎兵臨他家視野的正下方了──
忍耐已到最後關頭，B先生決定親自去找花田老農理論！
B先生跨開大步來到山谷、仰望丘崗上朝陽新映的高級別墅，眼前一波波黃澄澄的油菜花浪，風和日麗，薰風宜人，若不是花草無情、妨礙了他的小確幸，這一幕自然祥和的美景倒也令人心曠神怡。
B先生沿著花田小徑前行，不久抵達平日居高臨下所望見的那間紅色木屋，木屋順著坡地建造、外觀簡單俐落，庭前花草修剪得十分齊整，各式農具也擺放得井然有序。屋後隱約傳來幾許咩咩聲、想來應是養了幾頭羊，只不過從他家的角度看不見就是了。
「有何貴幹嗎？」
一聲粗啞的嗓音從B先生身後傳來，老農恰好自花叢裡披撥而出、手中提著一桿長長的鐵鋤。
原來「老農」一點也不老，他體態結實，年紀頂多50好幾，無奈成天烈日風霜、臉上早已滿布刻痕。
B先生向老農表明來意，起初還能保持學者風度，但見老農不時叉腰瞪眼、不時撇嘴搖頭，說著說著火氣漸漸上來，兩人禮貌的交談很快就演變成相互指著對方鼻子的爭辯。
雙方相持不下之際、B先生餘光瞥見一個身形瘦小的少年就佇立在紅色木屋後方的山坡上，似乎正冷眼旁觀兩名大人不顧形象地彼此咆哮……
「你等著，我給你看看證據！」說著老農扔下鋤頭、逕往屋裡走去。
B先生趁著休戰空檔、轉頭望向坡道上的少年。少年面無表情一動也不動，懷裡抱著一隻小羊，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眸半眨不眨地靜靜盯著B先生瞧。霎時B先生只覺背脊一陣發涼──
老農氣沖沖奔出屋外，手裡多了一卷不知是布匹還是毛皮的文書、唰一聲在B先生的面前用力攤開。
「看清楚了！」那上頭以赭紅色的字跡歪七扭八寫著艱深的古聖羅罕市語，老農慷慨激昂地吶喊，「我們家族在這片河谷生活了幾百年，想怎麼利用自己的土地、憑什麼得經過你們山上那些新來的城市人同意！」
即使B先生壓根看不懂那上頭寫些什麼，但他確實被這份挺有學問的古文書震懾住了。一時間B先生有股理虧詞窮的屈辱，滿腔怨氣惱羞成怒地積在胸口、卻瞧見坡上那少年始終冷冷注視著他……
【明日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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