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筆記 - 自我的追尋

即使我所指出的足以達到這目的的道路，好像是很艱難的，但是這的確是可以尋找得到這目的的道路。從這條道路是這麼少被人發現的這點來看，足以表明這條道路誠然是很艱難的，因為如果解救之事易如反掌，可以不勞而獲，那又怎麼會幾乎人人所忽視呢？但是一切高貴的事物，其難得正如它們的稀少一樣。（斯賓諾沙）

自我的追尋成書在一九四七年，那是二次大戰結束之後，世界正從破敗之中重建。佛諾姆轉身思索過往的倫理學成果，並試圖找到一條出路。在這本書裡，佛諾姆討論倫理的問題、導致人們實現自我的規範、價值的問題，以及潛能的問題。他認為我們的價值判斷決定了我們的行動，我們的心理健康和幸福也奠基於那些判斷的有效性。如果只把價值判斷為無意識的、非理性慾望的諸多合理化，那將使我們對於整個人格的想像變得偏狹而扭曲。

人們只在意自己是否有吸引力，卻忘了他們自己愛的能力才是吸引力的本質。（佛諾姆）

佛諾姆認為創造性的愛是吸引力的本質。他指出人類存在的弔詭在於，人既渴望親密關係而又追求獨立，既想和他人結合又想要保存自身的獨特性和特殊性。創造性之所以是愛的關鍵，在於他客觀性和主觀性的共存，而這種共存能夠讓自己和他人保持自己的完整性。佛諾姆在文中認為創造性的愛包含關心、責任、尊重和認識。它是一種付出，而非一時的情緒反應。他以英語的「responsible」一詞為例，它的根源出自拉丁文的「respondere」，意思是回應。因此，責任是願意給他人作出回應的行為，而作出回應的前提是關注他對象在在人性力量的成長和發展。他又以英語的「respect」為例，它的根源出自拉丁文的「respiere」凝視。換而言之，尊重是把鎂光燈聚焦在對方的一種能力，它讓我們意識到對方是一個獨特的個體。我對他人感到興趣，於是就此作出相應客觀的觀察，最後這種觀察會刺激我思考我在這段關係中的位置。從此可見，創造性的愛的特點是客觀性和主觀性的互動，這種互動在增加親密的同時又幫助人保留完整的自我。

我們沒有公開的權威，卻有匿名的權威，表現在充滿情緒性的期待上，而非明白表示的命令。（佛諾姆）

相信在亞洲社會下長大的孩子，都曾有過這樣的經驗：年少不得志的父母好像要為了填補往時的遺憾一般，不停鞭策自己的孩子出人頭地；在學校裡的老師，為了鞏固自己的權威以管理好班級，會對向校規提出質疑的學生貼上「不聽話」的標籤，甚至對學生的家庭背景作出攻擊。筆者小時候就是個掉漆的孩子，不善察言觀色，常被老師說成是個神經病和沒家教的小孩，以致於我在好長的一段時間裡，對自己產生了懷疑：我是不是哪裡出問題了？於是，在面對長輩等權威的存在時，我必須要戴上面具，壓抑內心想要反抗的念頭，才能找到歸身之所。社會對威權主義的想像是不民主化的，這顯然低估了威權在生活中的力量。威權主義之所以可怕，因爲它可以是無以名狀的：父母的無聲的期望就是匿名的一種權威。它不一定是外顯的命令。晚輩，尤其是那些在事業或學業沒甚麼可以拿得出手的，都很懼怕春節的晚宴。隱藏在關心的話語背後的，總是親戚們暗自打量的心思，大家都在佔量自己的小孩在市場的價值，生怕孩子讓自己成為仇敵的笑料。慢慢地，以前聽不懂的挖苦也聽得懂了。就算愛幻想聽著卡門在舞臺上穿梭，也學會百般不願意地敲打琴鍵。次數多了，連卡門的旋律都想不太起來了。

如果說，愛可以定義為對於潛能的肯定，以及對於被愛著的獨特性的關心和尊重，那麽人本主義的良知則可合理地成為我們關愛自己的聲音。（佛諾姆）

既然威權主義無處不在，我們又該如何抵抗它呢？佛諾姆的答案是傾聽良知。正如拉丁文「conscientia」一字所暗示，良知是人內心的知識，是關於我們在生活藝術裡的成敗與否的知識。它並不只包含抽象思想領域內的知識，也有情感性質在裡頭。它是對於我們整體人格的反應，而不只是對於我們心智的反應。佛諾姆認為良知是我們對自己的再次行動，它是真正自我的聲音，呼喚我們會到自身，過著有創造性的生活，整全而和諧地發展自我，也就是成為發揮潛能的人。讀到這裡，筆者也有一絲懷疑。世界有太多的聲音了。順從外界的聲音不是更容易，更符合人性嗎？佛諾姆引用了卡夫卡的小說審判，為我們帶來解答。在審判中有一個橋段，是K和神父的對話。神父跟他說，他必須給自己一個交代，賄賂或祈求憐憫都不能解決他的道德問題。然而K只把神父視為另一個可以為他求情的權威，他在意的只是神父是否在生他的氣。當他試圖討好神父時，神父從講壇上厲聲叫道：「你的目光難道不能放遠一點嗎？」我們可以注意到的是，在整個過程裡，K完全沒有自己的想法，他的存在早就被權威取代，判了死刑。

幸福是人生最大的成就，是人以整體人格回應對自身及外在世界的一種創造性取向。（佛諾姆）

在佛諾姆的眼中，幸福是愉悅的持續或整體，是人忠實自己的內心而活的快樂。在這個資訊性爆炸，富有雜訊的年代下，要保持內心的清醒實屬不易之事。可是，世界沒有一件有價值的事情是可以輕鬆擁有的。幸福，也自然不在話下。看到這裡，希望我的讀者能夠在空閒的時間，打開這本書細味存在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