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名．小花

佑敏騎著檔車到她最愛的海邊散心，每次心裡煩躁家裡就待不住，整天外面閒晃直到半夜才回去，為得只是圖個清靜，這陣子住回老家，佑敏心裡不是很願意，父母長期不睦，家裡氣氛不好，她很想再搬出去，但母親說她身體不適一陣子了，要佑敏回家照顧她，佑敏回到老家後才明白母親只是不想一個人面對父親，哥哥有時會帶妻小回家，父母吵架時也會勸解，偶爾私下跟她說：不必勉強自己跟父母同住，自己住外面也沒有關係。有一次佑敏真的看好房子準備要搬出去卻被母親發現，又是哭訴又是責罵，最後只好作罷，佑敏在家裡過得日子實在煩悶，索性休假時就往外跑，去跑山、去看海絕不在家裡和兩老耗時間，太浪費生命了！

某一天心血來潮佑敏騎著車到鄰近海邊的公園，中秋過後氣溫稍降，不像夏天高溫的陽光那樣螫人，黃昏的海濱聲聲的浪潮像催眠一樣使得佑敏的身體和心情都鬆懈下來，走在鋪設磚塊的人行走道，越靠近大海佑敏就越覺得身心舒暢，接近療癒的程度了，也許太久沒聽到真正的海浪聲，工作之餘聽得音樂都是仿自然音效，靠在欄杆上佑敏拿出菸盒為自己點燃一根菸，海風不大帶著些許涼意，公園裡有手牽手的情侶還有放風箏的孩童，草地上成群結隊帶著野餐墊或坐或臥，偶爾會爆出笑聲干擾佑敏的清靜，於是她往無人的方向走去，一個人抽著菸坐在岸邊的石椅上顯得佑敏看起來更加落寞。

單獨的人並非佑敏一個，偶有零星的路人獨自走著，散步、運動、或者是寫生，一個戴著魚夫帽穿著吊帶連身長裙的女孩吸引佑敏的注意，她坐在一張石椅上手裡一本寫生簿面向大海，專心地在紙上塗塗畫畫，佑敏一直看著女孩，因為女孩似乎在哭泣但手裡的動作卻沒有停止，像寫又像在塗有時停下來抹掉自己的眼淚，佑敏靜靜地觀察著女孩的一舉一動，女孩將簿子擱在椅子上，畫筆也放在一旁，人便起身離開，佑敏一直看著她往公園的洗手間方向，她起身走到女孩剛剛的位置上，女孩的寫生簿畫得是一株即將枯槁的植物，佑敏丟掉手上的菸頭踩熄後踢往草堆裡，看見女孩畫得那株植物，她說不出那植物的名字，植物的葉子都枯黃了，剩下一點點綠意在花托和花梗，花朵已然謝去，佑敏翻開寫生簿前面的作品，多半是鮮艷且生動的花果圖，唯獨最後這一張作品，充滿失落和悲傷的情感，佑敏仔細欣賞女孩簿子裡的作品，絲毫沒察覺女孩已經回到座位看著她的無禮舉動，佑敏拿起菸盒時瞥見女孩的眼神，她趕緊從椅子上起身並且將簿子歸還給女孩。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偷看的！」佑敏將簿子遞給女孩時，發現女孩長得相當嬌小，也許才150公分而已，因為精瘦和四肢比例讓她看起來身高沒那麼矮小。

「………不要緊，其實你可以先問過我。」女孩看著比自己高大的佑敏若有所思的回答。

「我叫佑敏，妳叫什麼名字？」看著女孩哭過而紅腫的雙眼，佑敏有些好奇女孩。

「我叫芷芸。」女孩在簿子上寫下自己的名字，也問清楚佑敏的名字如何寫。

佑敏問了芷芸為何哭泣的原因，芷芸邊哭邊說完她的7年戀情結束的始末，佑敏全程不發一語只是耐心地聽完芷芸的訴說。

「我是最後才知道原來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他早就移情別戀了。」芷芸覺得自己太傻，心疼自己浪費這麼多時間在不值得的人身上。

「我親眼看見他和別人一起手牽手走在路上，他不肯承認一直在辯解………。」想到自己花心思做甜點和便當給前男友，而對方根本不屑一顧，她的好不被珍惜甚至被糟蹋。芷芸意會到也許和前男友的「性」不和睦有關係，只是她沒有說出口，記得第一次的不順利讓她就診好一段時間，原來情感價值在別人心中是毫無用處的。

「離開一個不愛妳的人就不是損失啊！」佑敏說完這句話，向芷芸示意她要抽菸的想法，她站起身倚在欄杆上點燃香菸。

「………之前也有個朋友這樣跟我說。」雖然不是很熟悉的朋友，在芷芸迷茫的過程，就是晨悅的看法最理性，芷芸當時聽不進不利於戀情的任何話語，後來的進展全都被晨悅說中了。

「那你在這段感情有後悔嗎？」佑敏想起自己的女朋友，即使知道她在外面有別人卻還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持續關係。

「其實沒有，我只是心疼自己而已，覺得他不配得到我的真心！」芷芸的眼涙多半是為自己流的，也許是積累許多失望，她不覺得失去前男友是損失，反而覺得跟一個不是很愛的人糾纏這麼久是件笨事，她的哭泣是因為錯誤的付出。

一陣強烈而帶有水氣的冷風吹向她們，佑敏注意到天邊一朵烏雲正朝她們而來，而且伴隨著閃電跟悶雷，天空正醞釀一場大雨的節奏。

「我騎車載妳回家吧，大雨要來了。」佑敏帶著芷芸往停車場快步走去，拿出置物箱裡另一頂安全帽，希望在烏雲趕上之前能往陽光的區域奔去。

「雨點開始落下了，今天洗車所以雨具被我拿起來，等等可能要成為落湯雞。」佑敏將芷芸的手拉往自己的身體，要她抱緊。

芷芸摟抱住佑敏的腰，身體的接觸一下子就拉近心裡的距離，芷芸環抱著佑敏腰部的手臂感受到體溫的暖意，雖然車速很快仍然擺脫不了大雨逐漸地逼近，雨水很快就把兩人的身體淋濕了，冷風和雨水讓芷芸冷到打哆嗦，她抱緊佑敏的身體試圖得到更多的溫度。

終於停在芷芸家門的騎樓，兩人除了頭髮沒濕透，衣服全貼在身上，芷芸打開家門領著佑敏走到淋浴間，芷芸立馬將身上的衣服一一卸除，她看著佑敏沒有動作，正要幫她把衣服脫掉，佑敏表示要自己來，打開淋浴間的蓮蓬頭，熱水傾洩而下，芷芸覺得舒服很多，熱水的蒸氣瀰漫整個空間，佑敏著迷看著芷芸享受熱水的表情，兩人洗好澡圍著浴巾坐在床沿，吹乾頭髮後芷芸到哥哥的房間去找衣服給佑敏，有些衣服已不能穿但還未丟棄，哥哥已搬出去和女朋友同住，目前只有芷芸還在這間舊屋，這是爺爺奶奶的房子，哥哥和芷芸是隔代教養，爺爺奶奶都在前些年仙逝，芷芸的雙親則是車禍意外過世，那時芷芸和哥哥都還很年幼，爺爺奶奶雖然傷心欲絕，仍然把他們養育長大。

「妳試試看這件上衣能不能穿，這是哥哥還未發福之前的衣服。」芷芸拿著一件T恤再拿著自己的居家長褲給佑敏。

「可以耶，覺得怎麼樣？」佑敏只嫌褲子稍短了些。

「長褲被妳穿成9分褲，會有不舒適嗎？我再去找找好了。」芷芸說完再往房間裡去翻找。

拿回來一條短褲，佑敏穿起來舒適許多，兩人相視而笑，說著方才被烏雲追上被雨水沖洗全身的狼狽，芷芸看了牆上的電子鐘，再看著窗外的天色，她想留佑敏一起吃晚餐。

「我來做飯，一起吃個晚餐吧。」芷芸說完便走出房間進到廚房的冰箱，冰箱裡的食材都是昨天哥哥和女友回來補上的，他們一起開了間餐廳，因為忙碌甚少跟芷芸見面，偶爾回家就把冰箱的食物全補滿。

佑敏站在芷芸後面，表示她也可以幫忙，芷芸說她是客人，請她坐在後面的椅子上等待菜餚上桌，佑敏看著芷芸做菜的背影，突然想起那個始終對她若即若離的女朋友，曾經她想要安定下來，但對方的態度既不明確也對彼此的關係不上心，佑敏的女朋友對於自己事業專注多過情感的維繫，只有她在空閒時才會跟佑敏相處，有時也只在電話裡傾聽彼此的聲音，佑敏知道她還有其它對象但沒有說破。

「等電鍋的按鈕跳起來就可以開飯了，我再炒一個青菜，哥哥拿來的蔬菜很新鮮。」芷芸手裡的四季豆，不一會兒功夫，一盤青翠的蒜炒四季豆就上桌。

「好香哦！」佑敏肚子餓了，嘴巴裡增生大量的唾液。

芷芸將馬鈴薯炖肉端上桌，為自己和佑敏盛了滿滿的白飯，看了自己專心做出來的料理，芷芸很滿意，她要佑敏不要客氣，兩人一起喊開動後，筷子和嘴巴沒有時間停下來。

看著桌上碗盤裡的飯菜都收拾到兩人的肚子裡，芷芸問了佑敏有沒有吃飽？

「當然有，妳看！」佑敏站起身將肚子露出來，一個鼓起來的小圓肚，她用手輕輕地畫圈，說自己已經很久沒吃這麼撐了，跟父母同住的這段期間她常因為情緖吃不下飯，因為和芷芸相處很放鬆，食欲大開的關係連碗公盛滿的白飯都一掃而空，佑敏發現芷芸食量驚人，也驚覺自己原來可以吃很多！

佑敏提出她洗碗的建議，芷芸本來有些抗拒，她認為佑敏是客人但最後被說服，因為吃的很乾淨，沒幾下功夫碗盤就清潔溜溜，芷芸想到廟口夜市，兩人吃完飯後可以去散散步，夜市裡也有娛樂與電影，她邀佑敏去夜市逛逛。

「還有電影啊！？當然去看看，好特別的地方！」佑敏點頭答應，洗衣機傳來已經洗烘完成的聲音，她換穿回自己的衣服。

下過大雨的夜色特別清澈，月光從雲層穿透出來，照在鄉間小路上，雖有路燈的照明，但月色透亮顯得萬物在寧靜中仍生動，雨後有陣陣蛙鳴，到達夜市前有一條小徑，種植一大片的使君子，棚架上的使君子花朵開得茂盛，陣陣香氣隨著氣流瀰漫於空中，佑敏看著芷芸臉上始終掛著微笑，不禁開口問：

「妳心情轉換得滿快的，剛見面妳還在哭，現在會笑了。」佑敏認為這也是一種能力，很快的忘卻煩惱應該能享受幸福的啊！

「就算別人不愛我了，我還是可以愛自己啊，我好好吃飯、工作、生活。還是要過好自己的日子嘛！」芷芸聽到露天電影的播放聲音，拉起佑敏的手快步往前走。

布幕上播映得是幾十年的老電影，佑敏很驚訝這樣的鄉下廟口聚落雖攤數不多，但看起來都清潔整齊，娛樂大概就是彈珠台和射氣球，芷芸拉著佑敏到彈珠台的攤位坐下來，兩人重溫小時候的情景和快樂，回味最多的記憶就是小孩子沒有什麼欲望，只有一點點滿足就可以開心很久，可是人都會長大的，要符合別人的期待才能受到重視或者得到關心。

芷芸抱著爆米花跟佑敏分享，她們隨意的坐在廟口前面的階梯，看著那已經熟悉不過的電影情節，她們享受著生活裡的愜意，交換彼此成長過程的點點滴滴，佑敏好久都沒有這樣放鬆了，她望向芷芸發現她專心地看著電影，就算知道哪個部分好笑，芷芸也還是沉浸在其中發自內心的笑了出來，佑敏低頭看了手錶的時間，認為她該離開了，芷芸察覺佑敏的心思，於是兩人便起身走回小路，兩人都不發一語，濃郁的使君子香氣讓沉默更加發酵。

回到芷芸家門的騎樓，佑敏跨上自己的檔車，芷芸期待著佑敏說些什麼，但佑敏只是將安全帽戴起，本要轉動鑰匙的動作停下了，佑敏看著芷芸，輕輕問了一句：我還可以來找妳嗎？

「當然可以啊！」芷芸拿出手機，交換了彼此的號碼。

佑敏發動擋車後跟芷芸道別，看著佑敏的身影逐漸遠去，芷芸轉身走進家門，屋內有些冷清但她心裡卻有一股暖意，放在玄關寫生簿在昏黃的燈光下有些寂寞，芷芸調整燈光的顏色，她翻閱簿子裡每一張作品，每張圖畫裡都完整保留當時的心情和情境，最後的那株不知名即將枯萎的小花深深地烙在芷芸心裡，小花仍有一些綠意還保存著一線生機，相信在小花的季節裡能重現祂的風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