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部斬獲多項國際大獎,並作為梅艷芳紅毯生涯中唯一一部金馬、金像雙料女主角的電影,其經典性不言而喻。除此之外,《胭脂扣》的母題「變與不變」在兩位主角的相繼離世,以及香港這座城市的不斷變遷下,也顯得格外深刻。
從1934年開始
張國榮飾演的十二少走進包廂,正巧碰見如花(梅艷芳飾)扮男裝在唱歌,接著他們四目相望,鏡頭繞著他們轉了快一分鐘,這個初見鏡頭透過後來段落的不斷重現說明其重要性,象徵著男女主角的一見鍾情。十二少的角色設定在接下來的劇情中可以看到:他是一個紈褲子弟。首先是他很閒的可以在白天去妓院然後等如花半天,另一個是接下來他開始送如花各種東西—那張要求不拆開直接吊到如花房間的大床,除了隱喻他們感情中強烈的慾望成分,也說明十二少的性格:愛現。這樣的個性在最後也可以解釋為什麼如花跟1987年的報社情侶可以靠著「那個吹牛自己以前是南北行少東的人」的流言,找到落魄的十二少。另外「愛現」這樣的個性也很好做對比,尤其是在曾經風光如今貧窮的背景下,能成功給出強烈的淒涼感。
香港.1987
接著故事來到1987年的香港,第一顆鏡頭是以袁永定(萬梓良飾)跟凌楚絹(朱寶意飾)這對報社員工的對話作為開始。這顆鏡頭的報社場景跟兩人的服飾是摩登的,並且觀者應該要很快的能意識到這跟如花的1934年是不同時代,但在當下我並沒有感受到足夠強烈的時空跳躍的不協調,是直到如花的旗袍被說老氣,而且有一些她說的詞彙(例如溫心老契)袁永定聽不懂後,我才意識到時空上的錯位。或許因為無論是1934或1987,對千禧年後的觀眾我而言,都是很久以前了。也有可能是因為如花作為鬼的出現是超寫實的。她完全就是一個屬於當下空間的角色,而不是鬼魂,因為在呈現上並沒有明顯的作為鬼應該會有的特徵:比較白或是透明的身體。而且所有人都看的到她。唯一在劇情上證明如花是鬼魂的橋段是凌楚絹不信邪的去確認她沒有的心跳這個動作。(她親口說自己是鬼這件事並不足夠作為證據,因為在任何形式的作品中,自白是刻意而主觀的,沒辦法作為認定的標準。)但這樣超寫實的鬼魂呈現很有趣,尤其是在現下鬼片特效當道的時代,與一般角色沒有外貌差別的鬼反而有一種樸素的真實感,有時候也可以營造出很驚豔的效果(像是經典的《靈異第六感》)。
變化的城市
《胭脂扣》的一大重點是對「改變」的描寫。故事花了很多的篇幅在強調今昔的不同,從如花一開始在公車上談到的戲院,到約定見面的石塘咀,藉由畫面的轉換除了可以看到五十多年地景上的巨大改變,也隱喻著人情感的變化。如花的鬼魂以1934年的樣態留在人間,不變的不只是容貌還有對十二少的癡心。直到她真的碰到了跟著時間衰老的十二少,她才終於意識到他們的愛情早就跟著倚紅樓等地景一起消失,也才接收「改變」的事實,認命的離開人間。另外除了在劇情上的鋪排,其實在選景上已經透漏了香港從來逃不掉關於「改變」的課題。在電影裡大多1934年的場景包含倚紅樓、擺花街跟十二少宅等為了呈現時代風貌多在澳門拍攝,而不是原故事地的香港,因為香港已經難找這樣的風景了(唯一的香港古景偏僻的「元朗娛苑」也早就化為廢墟)。而且這樣的改變,並沒有在電影殺青的1987年結束,而是繼續影響著,下一個五十三年。
下一個五十三年
這部電影除了當年得了香港金像獎跟南特影展的最大獎,梅艷芳自己也拿了兩座影后。十八年後2005年也排在香港金像「最佳華語一百部」的第21名,是導演關錦鵬作品的最高名次(接下來是44名的《阮玲玉》,也是一部神作),這些榮譽說明了這部電影「不變」的重要性與永恆性。即使到了上映兩年後的1989年,中國發生了天安門事件,梅艷芳為了聲援學運拒絕了關錦鵬導演去上海拍《阮玲玉》的邀請,這樣的大無畏也像如花,像在電影結尾在片廠裡,惠英虹客串的戲子演的「女鬼亦女俠」的角色,其實是對如花性格所下的最準確的判詞。然而,真的什麼都不會變嗎?至少在2003年以後,沒人會這麼說了,因為接下來每年的4/1跟12/30,總有人會提起張國榮跟梅艷芳。影壇本不乏新人來舊人去,但大家總是提起他們,因為覺得惋惜,惋惜為什麼他們走得這麼急。電影裡主動要自殺的是如花,如花想死,十二少不想死。那2003年,又是誰想死?誰不想死?電影結尾的年老十二少是一個超現實的存在,當時沒人知道老了的張國榮會變成什麼樣子,現在也還是。
1987年再加五十三年是2040年,在今日聽起來已不是太遠的將來,香港勢必又有一番改變,但至少作為經典的《胭脂扣》是不變的。在那裡,張國榮和梅艷芳永遠年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