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亞》文摘1 龍蛋

《艾莉亞》文摘1   文 ‧ 圖 ∕ 李永平

（摘自本人於2004年由聯合文學出版之奇幻小說《艾莉亞》）

     _龍蛋

自從撿到這顆蛋至今，已經三個月了，倘若就這樣結束，其實也只不過是回到初始。怪蛋還是怪蛋，石頭就是石頭，幻想終究是幻想。只是有點遺憾，有點失落不甘。索性關了燈泡，收起絨毛墊。就把它當作擺飾，放在案頭吧！我無奈地吹熄幻想，捲起一身的疲憊，摟緊枕頭，悵然地淺淺入睡……

這一夜的夢境很詭譎。夢中有位長髮披肩，穿著襤褸輕紗紅衣的悲傷女子，始終低頭咕噥著，我聽不見她說什麼，也看不清她的長相。只聽到咯咯咯的敲擊聲，以及像是從遠方傳來的深沉鐘聲。女子置身在一望無際的焦土裡。灰黑的風，帶有隱隱的肉焦味，並在女子的身旁狂亂飄舞。冷不防地，女子突然舉起右手，在我眼前秀出無名指上的戒指──一隻盤踞的怪龍雕飾，馬上就轉化成活龍，牠還猙獰地向我吐出滿是黏液的長舌頭！

哇！我被嚇醒過來。摸摸臉頰，還真有溼黏的液體！不會吧？難道「半夜鬼上床」的電影情節，真地在現實生活重現？咦？怎麼會有窸窸窣窣的怪聲？四下張望，發現居然就在身邊的被子裡，有一團蠕動的不明物正在奮力掙扎……我猛地跳下床來！這這……太可怕了！家裡沒養貓養狗，什麼寵物都不曾養過，難道那團東西會是老鼠？一想到臉上涼颼颼的液體，可能就是拜鼠吻所賜，胃就直翻攪！

慌亂地速速拾起腳邊的拖鞋，有點怕又有點恨地準備掀開被單。就在這當兒，我眼角餘光瞥見了案頭上的怪蛋。一驚！蛋裂開了！床上的會是……我把拖鞋抓得更緊，幾乎是「手鞋合一」。態度謹慎小心，叮嚀自己千萬別錯殺無辜。

掀開被單，拖鞋也跟著落地。這，這太誇張了。怎麼可能？眼前這個小東西，根本就是夢中悲傷少女手上那枚龍戒雕飾的可愛版……

嘖！什麼龍？都什麼時代了，怎麼可能會有龍！一定是在夢裡，夢到我看見龍。一定就是這樣！待會兒鬧鐘響了，夢醒了，龍也就不見了。沒想到說時遲那時快，鬧鐘還真地「滴零，滴零，滴零零零……」響起！我的確醒著，可是龍也還在，而且還眨著水汪汪黝黑澄澈的大眼睛。

天哪！不可能，我要怎麼證明自己還在夢中？

我決定充分發揮實驗求證的精神。我伸出右手，狠力一握擺在床邊矮櫃上的仙人掌小盆栽。

「哎喲！這是真的！」我像要甩開螃蟹似地猛甩右手。麻刺的感覺，在指尖被慌恐無限放大。這麻刺的感覺，比平常感冒頭疼時的纏痛，更真實過千百萬倍！它讓人失去逃避現實的理由。

看來眼前的景象是真實的。讓我突然覺得，地球的重力好像已經消失，整個人開始要輕飄浮晃起來。眼前的一景一物，也都變得異常清晰，像剛被人拿起黑色麥克筆認真地重新描過輪廓線般。很討厭這種不真實的感覺。

可是眼前的小龍，孤伶伶地來到這個世界，牠可能把我當成媽咪了。看牠一副惹人愛憐的模樣，不禁輕撫牠的頸背。小龍闔上眼睛，嘴角揚起，很滿足地發出呵呵聲。

當務之急，得先找東西給牠吃。吃什麼呢？我翻出冰箱裡所有能吃的東西。一樣一樣試：肉乾─不吃，洋芋片─吃，起司─不吃，鮮奶─不吃，芭樂─不吃，蘋果─吃，蓮霧─吃，雞蛋─不吃，青椒─吃，罐頭鳳梨─吃，葡萄─不吃，木瓜─不吃，櫻桃─吃，香蕉─不吃，蘇打餅乾─不吃，巧克力─吃，草莓─不吃，蛋捲─不吃，青菜─不吃，水蜜桃─不吃，匹薩─吃！哇！食量不小，像餓了一輩子似的。囫圇吞棗一頓後，小龍才滿足地打了個響嗝靜靜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