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夢境也是現實

　　這裡，空曠無比，充滿倒三角形的天空宛若螢幕保護程式一樣不停變化著。有時三角形交疊，有時又分開，有時它們是正的，有時卻轉成完全相反，但，它們仍然是三角形。 　　「……」 　　此時，地面是灰色的，在稍微遠一點的地方，一位光著身子，滿臉鬍鬚的長者提著畫筆。他神情呆滯，調色盤不在手上，而是擠滿三原色落在地上。 　　他就這樣重心偏上，只用腳趾的指尖站立，有時向前傾，但沒有倒，慢慢地調整姿態；有時大幅度向後傾，讓稀疏卻又略顯太長的銀髮觸地，兩眼直直地瞪著滿是三角形的天空，然後嘆了口氣，慢慢恢復站姿。 　　不知道多久，只知道下起了雨。 　　雨滴一點一點地將調色盤填滿，上頭的三原色由淺至深慢慢混得五彩斑斕，這一切，長者都靜靜地看著。 　　雨滴開始像溶解顏料一樣溶解長者，而他只是凝視著調色盤，任憑自己變成灰色顏料，水沿著還沒溶解的軀幹流向地面，形成與地面顏色相同的灰。 　　在雨完全停下後，調色盤被洗淨了，長者化為一灘淡灰色的水。 　　很快，水分蒸散了，而在稍微遠一些的地方，長者再次佇足於此。 　　 　　現在，地面長滿了花，是一朵朵白色雛菊，一路延伸到視線所看不見的遠處，渾身布滿黑色墨漬的男童四足觸地，宛如野生動物一樣地警戒著四周。 　　溫暖的陽光輕輕包覆他，帶著花香的風在他耳邊低語著生命的美妙，雛菊們崇拜著這位美妙的男孩，和他即將施予大地的饋贈。 　　男孩四肢雖然觸地，卻僅僅限於觸地，他的思考總是圍繞在觀察可能出現的災難，他聽不清風的聲音，卻不允許風停下；他覺得陽光的擁抱會讓自己被可能出現的猛獸注意到，卻又怕失去了陽光會讓自己受凍；他喜歡雛菊，卻又不去灌溉它們。 　　男孩沒有笑過，始終維持著同樣的動作，這讓陽光和風非常難過，它們十分尊敬與愛著這位能改變世界的偉大存在，可它們依然用著它們的一切愛著男孩。 　　飄著花粉和愛的話語的風，與帶著溫暖光輝的陽光，沒有一刻停止，它們竭盡了全力想讓男孩快樂，笑一個也好。 　　男孩身上的墨漬隨著時間慢慢地淡化，沒有消失不見，卻淡了許多，他面露愁容，在陽光和風的擁護底下仍然嚎啕大哭了起來，這讓它們非常慌張，甚至真的從男孩身上像彈開一樣地停在他的身旁。 　　男孩察覺到發生了什麼，他開始左探右尋，它們靜靜地看著男孩，看著眼前這位理應帶給世界美好一切的存在，朝著離自己相當遙遠的地方奔馳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男孩停了下來，他看著成片的雛菊花田，突然好像是靜止了一般停了下來，他睜大了雙眼，深怕錯過這景象。 　　 　　男孩從四足觸地慢慢變成坐姿，再慢慢變成側躺姿勢，他帶著微笑，仔細地聽著和大地對自己說的一字一句。 　　最後，男孩睡著了，在雛菊的簇擁下，睡得十分安穩。 　　 　　這時，地面是彩色的，大小不一的肥皂泡沫閃爍著彩虹一般的光澤漂浮在空中，整個空間飄散著甜點的氣味，一位被烏黑長髮蓋住雙眸的女孩熟練地彈奏著鋼琴，一路傳到了比邊境還遠的地方。 　　女孩彈著沒有人聽過的旋律，聽起來有些生澀，時而彈錯的音色與乎快乎慢的節奏，沒有使人惱怒，反而與女孩所歌唱的歌詞內容相當相近。 　　『酸甜雞尾酒 　　微醺帶苦澀 　　停留著的甜味 　　卻有劃破喉嚨的刺痛』 　　少女歌唱著，綻放著笑容，散布在周圍的泡泡開始跟著歌聲舞動著，淡紫色的光線照得女孩的臉朦朧，她投入地隨著歌曲所呈現的情緒改變表情，彈奏的鋼琴也越來越有創作歌手的樣子。 　　『為何哭喪著臉 　　我也沒注意到啊 　　我的表情 　　心情 　　感情 　　全被你操之在手 　　「我不喜歡這樣的妳」 　　你轉身 　　而我 　　該畫上什麼表情 　　才對呢』 　　少女流著淚，眼淚將她身上的顏色沖淡，黑色的長髮因為其彈奏鋼琴的激昂而強烈擺盪，而後，少女向後一躍。 　　『這種事 　　人家沒學過啊』 　　她平躺在地上，臉頰略顯潮紅，雙眸盡是失望與依依不捨的淚光，嘴角已沒了一開始的燦笑，身旁的泡泡們緩慢地舞動著。 　　第二首歌開始了，但不是由少女彈奏的。就像是配合著女孩一樣，其中一部分的泡泡停在了鋼琴琴鍵上方，緊接著，一陣悠揚的和弦從幾個泡泡壓下的琴鍵中傳出來。 　　『你說啊 　　說你在想著 　　跟我們未來有關的事』 　　女孩的眼前浮現出一本日記，好像聽得懂她的話一樣地移動打開。 　　『我喜歡你說的動聽話 　　就算是假的 　　也能使我開心很久 　　但 　　不是這樣的吧 　　我確實也希望能實現 　　對吧 　　其實 　　也希望你能說些實話 　　的呢』 　　少女皺了皺眉，歌聲中充滿著期待與擔憂，歌曲不停地使用著讓人屏住呼吸的碎音和重音。 　　『無應答的通話填充了一月 　　七十二變的詞彙你活靈活現 　　早講白了 　　想走就說聲再見 　　為什麼你反而收斂』 　　女孩嚎啕大哭，以她為中心的地面，像是被肥皂泡沫清洗過一樣，顏色以不規則的圓慢慢向遠處退去，很快的，整個空間放眼望去只剩下黑跟白。 　　她坐起身，雙手死死地拽著自己的髮絲，分不清是拉扯的刺痛又或是悲傷，少女的五官擠在一起，慢慢地蜷縮著身體，渾身止不住顫抖，全身肌肉繃緊到極限。此時，她面目猙獰，彷彿眼前空無一物的地方站著殺父仇人一樣。 　　她緩緩地抬起右手，在空中做出了彈奏鋼琴的手勢。 　　「……」 　　身後的鋼琴發出了重重的升RE。 　　而後，她抬起了左手，輕輕地在空中點了一下。 　　『惱人的電影場景 　　是為過去而準備的處刑 　　嚼著如蠟的感情 　　裝水在你墳前的花瓶 　　一次一次後悔莫及』 　　女孩身上的衣物彷彿凋零的花朵一樣，一小片一小片地飄落，宛若發狂似的彈奏著大量切分音和爬音的複雜曲子，歌聲中大量的滾喉音，卻又會突然切換成哭腔，時而停頓時而加快速度，有時隔了五秒才彈奏一個音。 　　『所以啊 　　破碎吧 擰斷吧 分裂吧 燃燒吧 　　只要能使我看起來 趨於正常 　　然後啊 　　沾黏吧 修復吧 縫合吧 填補吧 　　像個白痴一樣 然後重複吧』 　　女孩舞蹈著，不停地旋轉著，頭髮凌亂不堪，衣服也只剩下下襬的蛋糕裙還在。 　　『喜歡的電影場景 　　是曾為我準備的精心 　　捧在掌心呵護的愛意 　　也許永遠無處可去 　　高歌吧 讚揚吧 期待吧 雀躍吧 　　然後 無能為力吧』 　　女孩坐回鋼琴前，闔上了琴鍵的蓋子。那一刻，整個空間飄散著甜點的味道。 　　此時，地面五彩斑斕。 　　「………嗚嗯………」 　　凌晨三點的城市一角，空蕩蕩的大學教室中，研究生A的眉毛緊緊皺在一起。 　　『剛剛的夢……真怪……』 　　看看周遭，研究生A的右邊有著許多不同種類的酒瓶，左手邊則是玩到一半的「大富翁台灣篇」桌遊，看起來，是藍色的玩家取得了比較多資金。 　　「哈啊～吚嗚……頭好痛……就說不要再灌我白蘭地加伏特加了……嗚咕」 　　隔了一排桌子的地方，研究生B按壓著頭從地上爬起。 　　然後，馬上吐在地上。 　　「蛤啊？遮理濕黏黏的耶……」 　　然後，是醉到在教室裡亂走的研究生C。 　　桌面上擺放著的，是顯示著著心理學夢境理論的筆電，滑鼠在地上被摔壞了，顯示的最上層一行是： 　　「夢境……似乎會反射現實啊……還是潛意識什麼的……痛死了……」按壓著頭，研究生D坐上椅子，撿起四分五裂的藍芽滑鼠，應該說，是藍芽滑鼠的碎片，然後說道：「幹你娘……我的滑鼠跟我的頭一起死掉了，幹……」 　　「嘿？蛤？頭好暈………」研究生A，吃力的站起身，然後說著：「我去拿拖把……幹……下次不要再買酒回來了，煩死了……」 　　「不要～～再喝再喝～」研究生C跌倒，然後跪坐在地板上，睡著了。 　　『暈暈的……再睡一下好了』 　　然後，研究生A在洗手台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