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新加坡已經過了700天,這也代表了我們分離有700天,比我們過去幾年碰面的日子加總計算後還多。記得那天下午就到了樟宜機場,在路途上計程車裏我沒拿下為了個人造型與抵擋燠熱陽光的寬簷草帽,通常不顯露負面情緒波動的你,突然橫過手來把我的帽子摘下,我說嘿!不要弄亂我的頭髮,然後你平靜而彆扭地回:我想看到你的臉。
在偌大的航廈閒逛著,好好地吃了一頓貴死人的雲南菜,繞著花園造景階梯,那個森林谷中心的水渦瀑布因維護中沒有啟動,在幾週前我著陸抵達這兒時已經太晚,裝置都暫時關閉,所以這一趟星馬泰旅程的開端和結尾我都沒有機會親眼看看那聞名的華燈水舞。
入夜後,在花園找了個空位坐下來,兩人陷入一種等待喪鐘的沈默,強忍著繃在弓弦上一觸即發的沮喪,我們只是握住彼此的手,緊靠著對方良久,最終又鼓起勇氣撕開擁抱,轉身投入到各自機艙的座椅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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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提出要求的時候隔著手機螢幕視訊——在這個時機點唯一有效率的方法,現在想起來我還是很難置信你拋出的懦弱,但我並不厭惡這個,過去我也有好多膽小躑躅的時刻需要你傾聽。我厭惡的是好像你把我們之間當成一場難熬的工作會議,然後只想要用效率解決他。(你不如去吃屎吧。)
然後你平靜地說:我想要分手。
說:我不想念你了,我不愛你了。
說:我不覺得你是我想過一輩子的人。
但你的聲線在顫抖,你的金色睫毛也是。五年多來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你,脆弱、慌張、歉疚同時又自傲。
而我也只是平靜地點點頭,儘管倏地耳鳴像是炸裂開來,極凍液體倉促湧進喉頭,極炎眼眶烤乾了淚水。我覆述呼吸的韻律,而後洋洋灑灑對你說了一些想說的——我花了一整週準備的邀請,邀請你再繼續跟我走下去,仍無法力挽頹勢。
這回合,我們再一次故作鎮定地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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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訊結束後,我蜷在床裡大聲哀泣,胸口又刺又麻,忽然憶起那個把我們熱到暈吐的新加坡太陽,還有滿街的蒼翠行道樹,和小印度區害我辣到哭的雞肉香飯,你在旁不停添開水給我,一面崩潰大笑。
我曾看過很多很多畫作,懷疑那個午後時光究竟只是某一幅畫裡描述的劇情,精神錯亂地誤認為自己度過的一片人生,是否我只是夢見這些不同畫作串成的幻燈片,喀嚓喀嚓地運行,也像是我的快門,我盯著有著你我、隨意山景路景的照片,困惑著你是否調包了我的圖騰,是否對我做了植入的實驗,是否我一直只活在自己的夢裏。
火車要來了,我感到緊貼耳廓的鐵軌開始震顫著。
“What is the most resilient parasite? Bacteria? A virus? An intestinal worm? An idea. Resilient... highly contagious. Once an idea has taken hold of the brain it's almost impossible to eradicate.”— Inception (2010)
(本文撰於202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