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山與泉

某座山的山腳下。

「大家過來集合！我們要先分好組別。」

唯奇彭和其他五人放好行李就到外頭享受大自然的芬多精，因為都是班上的人很自然地就聚集在一起組隊。

「擁抱大自然真是好啊！」方絲柔伸起懶腰，精神奕奕的說著。

「就該多出來玩吧，會一直待在電腦前的就是個白X。」王飛鴻說。

孫慧玲問他：「你在說誰？」

「信不信我把你塞進主機裡？」郭遠柏回。

「喔……」

眾人沒再鬥嘴，默契的紛紛轉頭往唯奇彭和趙君允的方向望。

「站著畫畫會很累吧，我帶了摺疊椅來。」唯奇彭作勢要從揹著背包裡拿出椅子。

「不用了，我只是畫個大概，真正的上色是回去之後才進行。」

唯奇彭從背包掏出水壺說：「剛起床還很睏吧，我去準備花草茶，可以醒腦。」

「不用麻煩的……」

「絕對不會！其他人也需要，我只是看家裡有茶順便帶上幫大家準備的。」

在不遠處看著他們的人裡，王飛鴻陰陽怪氣說：「聽見沒？“我們”，只是順便。」

孫慧玲用手肘撞了王飛鴻。

「大家再休息五分鐘我們就出發。」三年級的領頭人站在樓梯上喊。

「為什麼我們也要過來啊……」

夏寧癱坐在行李箱上，穿著跟爬山的登山客相衝，一身洋裝，腳下是涼鞋，任何人看了都會想為什麼他要穿成這樣爬山。

唯奇彭插腰說：「我都沒說妳這一身是怎麼回事。把頭髮扎好。既然妳們自願要來爬山就少說一點抱怨的話。」

「明明是妳強迫我們來的……」夏寧在一旁抱怨，但是手上拿著反圈將頭髮綁起來。頭髮沒有披散後，他感到背部涼爽很多。

「我好累喔……」劉巧芬攤在長椅上。

「爬山也太累了吧。」張梅秀拿起水壺就喝。

「你們加油，如果落後，明天我監督妳們爬山，中間不會有休息。」

夏寧怒氣沖沖：「妳敢管我？」

唯奇彭挑眉說：「妳說什麼？」

「爬山就好了吧，我們就爬。又不是不會走路。」夏寧憤恨盯著唯奇彭。

「妳們最好不要留在民宿，跟千金大小姐一樣。」

「妳說什麼！」

唯奇彭沒理他，去慰問趙君允有什麼事，再看大家的狀態需不需要協助。

「可惡的唯奇彭！」夏寧踢向地上的石頭。

三年級發起活動邀請各年級的人到戶外踏青，有人質疑鄰近學測還舉辦活動，他們只說：「正因為學測逼近才更要把壓力釋放出來。」

因此就算是在假日，三年級參加的學生也有很多，大家無不例外為了放鬆自己的身心靈選擇踏青。

因為是三年級全體舉辦的小活動，二年級和一年級不知道而沒有來參加，方絲柔和趙君允算搭了順風車，在午休的時候從戴蓉安那裡知道這件事後一起加入。

說是踏青，每走一段山路大家總喊：「走累了休息一下。」「那裡能拍照，幫我拍。」「誰那裡有防蚊噴霧，我忘在家裡的玄關……」有事沒事都要喊出個事情走走停停的，有些人不想停下就會選擇繼續往前走。

頓時，去往山上民宿的隊伍分成三隊。最前面是超趕時間的趕路隊；中間是慢悠悠走的中規中矩隊；最後面就是三年級領頭人顧著的怨聲載道隊。

唯奇彭他們一行也分散開，孫慧玲、王飛鴻、劉巧芬、戴蓉安、在怨聲載道隊，郭遠柏、方絲柔、張梅秀在趕路隊，唯奇彭和趙君允在中規中矩隊，意外的是夏寧在唯奇彭所在的隊伍裡。

趙君允在前方走，唯奇彭渾身僵硬起來，沒有其他人可以求助或充當中間人緩解緊張的心情，只能無措的看向旁邊的花花草草。視線亂飄，無法正視旁邊的人，很想說些話，剛要說出口卻到關鍵時刻連話都說不出來。

他頓時很想一頭撞在旁邊的樹上，恨不得能砸一砸腦袋砸出個辦法來化解自身現在的尷尬。

當然其他人一點也不覺得有尷尬的氛圍，只是他很想跟趙君允說說話，而糾結萬分。

在後面看他的夏寧表情不屑，但也沒說什麼，光是跟上隊伍已經是讓他累到說不了話。

想著想著，唯奇彭一腳從樓梯上踩空，趙君允連忙喊：「小心！」

唯奇彭即時抓住趙君允的手，他心驚膽跳的道謝。貌似趙君允走得比他還快，那麼他是如何看到自己即將跌倒的？

「謝謝。」

「不會。」

唯奇彭看著斜前方的趙君允，猶豫幾秒還是快步走到他旁邊。

「君允……」

搭話時，在隊伍前方一隻狗突然跑下樓梯，所有人立刻躲避。

當唯奇彭轉回來時，趙君允已經走離他有一段距離，他再次邊走邊喊。

「君……」

突然一隻老鷹從眾人身邊俯衝而過，唯奇彭為了躲閃差點撞倒後方的學生。

當他回過神，趙君允已經離他很大的距離，這次他直接跑過去喊趙君允，瞬間一枝樹上的枯木掉在他的前方，讓他頓住。

後面發出大動靜，引得趙君允轉頭問：「沒事吧？」

唯奇彭欲哭無淚，搖頭說：「沒事……」

連續三次都被打斷，也快走到民宿旅館前面，唯奇彭心灰意冷跟著隊伍，沒再想方設法的找趙君允說話。

將一切看在眼裡的夏寧倒是幸災樂禍笑得合不攏嘴。

◇

「大家注意一下，明天早上六點去爬山，要留在民宿的提前跟我說。」

領頭人對全部人交代一番後解散眾人。

現在是自由時間要搶床位或在附近閒晃的人選很多，總之各自都去看自己今晚睡覺的地方。

他們找的民宿比較有年代的建築，有些房間有塌塌米，有些是木質地板，他們訂的是大通鋪，組員各自自己尋找都是彼此關係較好的在同一間房。

一到房間唯奇彭立刻倒在地上。

孫慧玲說：「小彭不去佔位置嗎？」

「不要……」

「又怎麼了？」王飛鴻戳了戳唯奇彭腦袋。

「我累了……」

「還好民宿有網路。」郭遠柏捧著他的筆記型電腦。

「沒網路你是不是還要親自去接線？」王飛鴻給他白眼。

「山裡天氣變化較快，我剛把自家天線接到頂樓差點沒被電死。」郭遠柏頂著正經表情回答。

「最好電死你。」

「你就別借我電腦玩。」

「對不起大哥，能不能當剛剛的全沒發生過？」

「滾！」

「大哥我滾，你至少先借我。」王飛鴻抱住郭遠柏的大腿。

「X！滾！」他一腳踢上王飛鴻的屁股。

王飛鴻誇大的在地上滾了好幾圈，趴在地上說：「我全身痛啊！賠我醫療費！」

「我踢的是你屁股，還想薛錢，沒門！」

王飛鴻在地上打滾當起無賴，這時唯奇彭走過去坐在他背上，手托著下巴什麼話都沒說。

「喂！我不是妳的板凳啊！」

唯奇彭沒回話，他就向周圍的人喊：「誰來把她搬走！」

沒人理他，只對他喊一聲「加油！」後走掉。

王飛鴻一趴就是一個小時，在地上畫完不知道第幾百個圈圈後唯奇彭終於主動離開他。

「終於自由了。」

剛起身伸展渾身骨頭劈哩巴拉響，伸展完，他和唯奇彭手中拿著衣服到溫泉前的川堂。

民宿裡有露天溫泉，都出門來大家沒選擇一般的沐浴間都去泡一泡溫泉。

正巧孫慧玲和方絲柔泡完溫泉碰到唯奇彭他們。

「終於捨得離開房間了？」方絲柔挑眉說。

「我的腰很酸，要去泡溫泉療育我的身體……」說完，王飛鴻掀開有男字門簾的更衣室去泡湯。

戴蓉安抱著衣服走來說：「一起吧。」

唯奇彭問他：「妳還沒洗？」

「剛剛跟同學聊太久忘了要來洗澡。」

趙君允故意等澡堂沒有太多人的時間來洗，正巧跟唯奇彭他們時間撞上，掀開男性更衣室的門簾卻看見唯奇彭走向反方向，腳下定在更衣室門口。

「他怎麼會走那裡？」趙君允說的不大聲，只有離他比較近的方絲柔聽見。

「嗯？你不知道嗎？」

孫慧玲看著他們問：「知道什麼？」

「唯奇彭是女生，你不知道嗎？」

趙君允感覺自己身後出現一道驚雷。

「咦！你不知道……」孫慧玲訝異的看他，隨後又看向踏進更衣室的唯奇彭。

「他、他……女、女……」趙君允感覺自己思緒卡住。

「跟他們相處好幾天，我還以為你早就知道了。」

趙君允突然想到什麼，問他：「所以妳也知道我是……是……」

方絲柔笑著說：「看到你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男生啦！」

穿堂上熱熱鬧鬧，學生互相聊這聊那無不充滿活潑青春的氣氛，與他們的熱絡氣場不同，現場只有兩個人的感受相差巨大，一個是震驚到連自己什麼時候泡在溫泉裡都不記得，一個則是替自己的好朋友感到悲哀。

方絲柔則在孫慧玲旁邊問：「你們是怎麼了，臉色很差喔。」

孫慧玲不知該回什麼，只能乾笑幾聲。

民宿有一處售賣各種物品的小店，趙君允泡完湯就過去買冰鎮牛奶，他是從動畫上看過泡完湯的人都會買一瓶，他很早就想試試看，奈何一直沒有機會。

當他到小店前，夏寧也在那買東西。

「還少了五塊喔。」小店裡站的婆婆說。

夏寧拿著錢包沒動作，趙君允疑惑走過去時，夏寧也沒別的反應只是盯著錢包沒看他。

趙君允瞄到他的錢包似乎悾悾的，意識到他可能沒錢，拿出五元放在結帳台上，說：「婆婆我給妳五元，結清後請給我一瓶冰鎮牛奶。」

「好的好的。」婆婆收下後走向後面的冰箱裡拿牛奶。

夏寧拿起一袋剛買的東西不高興說：「誰要你的錢了。」

趙君允平靜的回應他：「看到有人需要幫忙，不管是誰我都會幫的。」他一句話撇清自己的用意。

「哼！」夏寧扭頭離開。

「來了來了。」婆婆拿著牛奶回到櫃台。

「謝謝。」

趙君允微笑付錢，接走牛奶，婆婆才說：「婆婆很好奇，你跟剛才的孩子是朋友嗎？」

「不是……」趙君允望向夏寧離開的方向。

◇

自從趙君允搞清唯奇彭的性別，結果就是唯奇彭想找趙君允說話，他都會找理由避開，害得唯奇彭覺得是不是自己坐了什麼事引起對方的反感，跑去找孫慧玲哭訴，孫慧玲嘆一口氣，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背沒多說什麼，就是不讓他看見臉上可憐你的表情。

趙君允會避著唯奇彭，不是討厭他，就只是因為之前他認為是男生的人其實是女生，誤會別人讓他覺得很丟臉，反而不敢面對他。

而所有人都看在眼裡。

王飛鴻說：「應該過幾天就會好了吧？」

戴蓉安說：「你什麼時候會關心她的戀愛狀況了？」

「當然要關心！她再不恢復原狀受到傷害的就是我！」

王飛鴻滔滔不絕早上唯奇彭將他的行李和自己搞混，隔沒幾秒就要拉住他當椅子讓他成為一回沉思者，或直接句點他每說出的任何一句話，更要命的是唯奇彭就像失智一樣，什麼事都要他幫忙，比如付錢買各種商品這件事。王飛鴻哀悼自己的荷包瞬間歸零。

郭遠柏說：「之後不是還會還你嗎？」

「會還也不妨礙我對自己的錢包心酸！」

半山腰的涼亭休息區提供給需要休憩恢復體力的登山客一個好去處。

眼看所有人都在休息，唯奇彭拿著檸檬水找到趙君允說：「這是給你……」

「給我的嗎？謝謝！」旁邊的方絲柔伸手接過，微奇彭看向他，一臉快哭的表情。

「方絲柔。」趙君允看向自己的好友，語氣帶著一絲責怪。

方絲柔笑的很奸詐，回問他：「你不先去看看她？」

孫慧玲一腳踹在道路正中央擋路的王飛鴻，看見唯奇彭他們的舉動，直接不管跌到泥地上的王飛鴻，認真看他們的方向腦補起一齣大戲出來。

王飛鴻說：「他們整天膩在一起不會煩喔？」

郭遠柏說：「你每天跟電腦膩在一起不會煩？」

「你有資格說我？」

「你們兩人也是吵不完。」戴蓉安翻起白眼。

山頂上一眼就能看盡底下的森林，也能看見躲藏在森林的民宿屋頂，遠方的天空際線延伸世界的寬闊，心緒擴大，覺得自己原來真實的活在這個世界。

每個人看著眼前絢麗壯闊的山河，不禁紛紛感嘆，有相機的都掏出來拍風景和同學之間的合照。

劉巧芬和張梅秀拉上一臉不情願地夏寧也共同拍下一張合照。

唯奇彭等他們拍完將身上帶的茶遞在夏寧他們面前，劉巧芬和張梅秀齊齊望向夏寧。

夏寧面對唯奇彭的笑臉盯了許久，「哼」一聲才伸手接過。

趙君允看著其他人嘻笑打鬧，低頭看著底下的綠茵森林。

唯奇彭原本在和王飛鴻聊誰等等最先回到民宿就去付中餐費用，注意到趙君允一個人，走到他旁邊說：「不喜歡爬山嗎？」

趙君允內心被嚇一跳，努力讓表面沒有變化的搖搖頭。

「在山頂能看見陽光破曉的一剎那我見過一次，那時候的風景我覺得才更好看……」不過跟同學來爬山也是不錯的體驗，所以就算不是黎明來看他也很開心。趙君允張嘴動一動，終究沒說出內心真正的想法。

「你想看太陽升起的時候？」

「嗯，算是吧……」

「如果還有下次……你要來看嗎？」

微風拂過髮絲，因為擋住視線，趙君允撥起飛在眼前的頭髮。

面前的少年……不對，少女，正笑意揚揚，陽光照在他的臉上如同是全世界中唯一閃著最耀眼光輝的向日葵，永遠對著充滿生機、刺眼的太陽，但他跟一般的向日葵不同，每天每晚他似乎都會持續開著花，盡力展現自己的光芒，為其他人帶來美麗的模樣。

「好。」

趙君允下意識回答他。

唯奇彭笑瞇瞇的，絲毫不記得自己面對他時，會害羞的全身緊繃、視線亂飄，緊張地說不出一句話來。

趙君允可以感覺到唯奇彭是發自內心笑著，心中湧起一絲溫暖，不由說：「奇彭……」

這時很巧合的，方絲柔揮手朝他們喊：「你們快來，大家要一起拍張合照才能回去喔！」

「走吧。」

「好。」

趙君允走在前頭，後面的唯奇彭卻在他背對著他時神情落寞。

看著趙君允的背影，他伸出手，即將觸碰的當下卻垂下手。

這份心不曾說出口，他不會說詞藻華麗的甜言蜜語，只會用行動表達，所以在他說出想看黎明的時候，他直接說出再帶他來山頂的諾言。

他明白對方受到過傷害，他的心還在自己築起的尖刺城牆之後，保護自己那顆千瘡百孔的心。

他其實很怕，怕自己的心意被知曉，怕他知道後，是不是會離開他的身邊，他無法明說，這種心情被他安藏於深處，小心翼翼去照顧，不敢過於接近，很怕才剛碰觸所有的全部都跑走。

他不敢賭。

他承認自己就是個膽小鬼，不想連能一起說話的空間都消失。

所以現在至少就讓他當一名膽小鬼，陪伴在他身旁吧。

只要他的心能夠靠近他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