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1發生的第二天,她獨自搭飛機前往澎湖,探望當兵的男朋友。
每隔幾分鐘,大地不斷顫動,彷彿隨時會再度崩裂。
臨出發前,她再次詢問父母,「不然我打電話去取消訂位吧。」
「去吧去吧,台灣不就天天地震嗎?就昨晚震得猛了些。妳的公司那麼嚴,這特休好不容易攢來的。小倆口開開心心度假去,別擔心我們。」
此時,大台北地區還在停電停水,還好路上還有計程車,但到了澎湖才發現……
災情比她想像大太多!機場大廳的電視機畫面,斷斷續續傳送中南部受災的狀況。
曾經的青山綠水,一夜之間淪為斷垣殘壁。從來沒有看過家鄉有過這樣的天災,她剛下飛機,立刻就想坐回頭機回台灣。
男朋友來接機,卻是一臉不悅。
「妳不是說坐八點半的飛機嗎?現在都幾點了,讓我們等那麼久?」
「昨晚地震的關係,航班似乎受到影響。對了,澎湖知道台灣有地震嗎?」
「知道呀,昨晚我們也跟著震。」他漫不經心回答,斜眼打量她的裝扮,「我不是特地跟妳說了,要穿得像樣點?」
經歷了一整晚天搖地動與提心吊膽,她疲憊之至,但男朋友只在乎出遊行程,與她是否打扮稱頭。
「去換衣服!我朋友阿B租車,在機場外面等,他女朋友穿得可辣嘍。今天妳也太不講究,怎麼穿T恤牛仔褲?這樣讓我很沒面子耶。」
「喔……」她的目光忍不住一再飄向電視牆,山崩地裂的景象不斷閃現,像是一把利刃刺進她心裡,讓她無法平靜。
「你有打電話回家,問候一下你母親?」她問。想起男朋友守寡的母親,自己住在也叫九份的山區,不免擔憂。
不明白今天女朋友為何一直拖拖拉拉,還提起他最不願意有牽扯的母親,男朋友瞬間翻臉。
「妳到底要不要出去玩?要的話,快去換衣服!不然我自己跟阿B出去!」
這男人霸道起來,有幾分兇狠。她拗不過,只能提著行李,到機場廁所換裝。
但整趟澎湖行,她都渾渾噩噩,注意沿途商家播放的電視新聞。
除了男朋友與他友人特別開心之外,其他路人也與她一樣,憂心忡忡地注意著台灣地震的災情。
「妳好,我叫Belle,是這間酒吧的老闆。妳男朋友常常提起妳,今天終於一睹廬山真面目!」一名穿著黑色蕾絲BraTop的女人,主動坐到她對面的空位。
還來不及客套,一個震度約四級地震,左右搖晃讓小圓桌上的水杯,晃出格紋水波。
「唉唷,煩死了,整天震!地震讓今天晚上的生意連平常的一半也不到。不然,真想讓妳見識一下,我這間小酒館,在馬公市有多受歡迎!」
她的男朋友此時正站在店門口,與伙伴們有說有笑,仿佛一切與他無關。
她終於把視線對焦在眼前這名女人。
女人的紅唇飽滿、眼線上勾,一股壓迫感朝她席來。
「常常嗎?」她說話的速度不疾不徐。
「他?哈哈,熟客啦。」女人熟練地在她面前點了一支菸,吞雲吐霧起來。
她淡淡睞了一眼門口,再緩緩望進眼前那雙被煙燻妝包圍的深眸。
「那就麻煩妳多費心了,我平時忙得走不開,今天來是特別例外。這次地震的規模似乎很大,明天一早,我就排候補回去了。」
「聽說妳是第一次來,不多玩幾天?」女人的態度並不誠懇。
她搖搖頭。
「沒心情了,我只想趕快回到家人身邊。」
「唉,真可惜。」
Belle得到想要的回答,便起身往門口,加入那一群聊天的人。
人與人最遠的距離,不是千山萬水,而是咫尺天涯。
手機突然震動,打破了她的沉思。
「妳在哪裡?我打妳家電話都不通,妳知道我有多著急嗎?」一個熟悉的男嗓,在電話另一頭責備她。
「我在馬公。」
「妳在馬公?妳怎麼……」男人快速思考,立刻回收話頭,「妳去會他。」
「嗯。」
「澎湖現在安全嗎?」
「還好。」
一陣冗長的靜默。
「回台北後,給我一個電話報平安。我剛才打電話回家,我媽去大安森林公園避難,她太害怕了,吵著說晚上要睡草地。」
她自動腦補出那荒謬的景象,不禁笑出聲,卻也哭了出來。
「妳怎麼了?」即使隔著話筒,男人還是察覺異樣。
「我想爸爸媽媽了。」她沒辦法掩飾嗓音中的哽咽。
「真是的……」男人本想責備她,但似乎想到自己的處境也一樣,語氣便柔和幾分。
「所以,幹嘛在這個節骨眼上貪玩呢?妳回去後,先安頓好伯父伯母。然後可以去我家一趟,幫我探望我媽媽嗎?她一個人住,現在很害怕呢。」
「好,我會去找伯母,陪她說說話。如果她害怕,可以來我家。反正我家樓層不高,搖起來比較不可怕。」
「謝謝。」男人的語氣終有幾分寬慰,「十一月等研究所的課程一結束,我會立刻回台灣。」
他頓了頓,像是用盡所有的勇氣,才迸出一句。
「我真的很擔心妳。」
「謝謝你。」她強忍著感動,不敢讓他聽出端倪,「你回來,我們見面嗎?」
「廢話,當然要見面呀!妳要好好的,等我回去。」
「好。」
掛上電話,她的男朋友也剛好回到座位。
「我想搭明天早上的飛機回台灣。」
他正在喝啤酒,聞言,連酒杯都沒放下,賞她一個白眼。
「妳呀,什麼不會,掃興最會。一點女人味都沒有。」
在平常,若發生這狀況,小兩口一定要吵架。但此時……
「抱歉掃你的興,但我想回去了,越快越好。」
接下來,他在朋友面前數落她,笑她不夠獨立、離不開父母,她也只是笑笑。
不要為不在意自己的人生氣,要為珍惜自己的人保重。
電視轉播的畫面,越來越觸目驚心。
周圍的歡笑聲和酒氣氤氳,而她卻早已酒醒,內心一片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