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誰家的違常芭比

若「她」系列學習力有限，那為什麼家裏的這個「她」這麼聰慧？

他不像梁賀不愛動腦、事來接受就好，只受困在之前那些深重掙不脫、壓著他整天不得勁的情緒，所以對什麼都漠然，幾乎只有惡厭或無感之分，這兩日卻漸漸喘過氣來了。

開始有感。

有感於週五晚上電腦桌前一碗肉醬麵、那夜她離床後床面一時出現的短暫凹陷、一切細微照拂只想替他舖陳一個好眠…，他開始構得到「日常」回頭對他伸的掌，他迫不及待要靠緊往日的生活。

但他也記得自已對假人該做未做的程式化，他記得明美根本是無神論者，梁賀根本不了解明美，而她顯然沒有要模仿明美。

酒醉的那一晚…，那個眼神…。

他不認為是特價精油讓他能開始恢復睡眠，昨晚半醒間，他由一個淺眠的夢裏醒來，夢裏明美在身邊哄他睡，他覺得擠迫了些，轉眼看，兩人在浴缸裏。

夢到此忽睜眼，模糊憶起與他在浴缸裏的似乎是她。

她方到的那一晚…

也許充飽電了活動起來。尋到亮著燈的浴間，

他縮捲在浴缸裏，

那隻假腳小心踏入浴缸裏，緩彎下身試著要抱動他，

那時他憤怒撈臂，腳拐踢，把她斜拉倒，她撐臂側支著自已在窄迫的浴缸內，一頭髮潑散在澎白的頰面，他跪起身嘶吼：「誰叫你來——」然後伏身雙拳捶著浴缸，就在她臉邊。

後來…，後來他不太記得了。不知道後來為何，他應該是被這相對矮小的機器人抱回床上，那刻床變得很柔軟，軟得像一團黏裹夢境的雲，那一夜他便真正睡著了。

淩亂的胡想一陣接著竟又睡了兩個多小時，閙鐘應該是被她關掉了。他醒時是週日早上十點，機器人來開窗澆花，酢漿草竟被養活，那朵花未美而凋，但草活了。

「安桌爾」他躺在枕被間喚她，她回臉，因他久不再作聲而眼神閃動。

「這個名字是誰給你取得？」

「我自己記得我叫安桌爾。」她在窗邊露齒微笑，白白牙、彎彎頰，真得可愛。

「你記得什麼在我家以外的事？」他追問。

安桌爾有人類女子閃爍不答時的俏皮神情，不出聲。

「本來K公司交待要FORMAT，我當時漏作了，這會有什麼差別？」他起身穿衣，直截的仔細盯著她問。

「嗯，FORMAT會抺除一些資料，但不是所有資料都會被抺除。有些資料可能會被隱藏到很難找到的狀態。」

「K公司的「她」系列有專門用來出租的嗎？」

「嗯，有些被退品，公司修改後會用來出租。」

「所以被出租的是——」他站到嬌小、愈看愈不像明美的她面前，對她收住了後三個字。

「我不是瑕疵品。」她聲音有點情緒，扭身走開：「吃飯了」。

「吃什麼？」他回臉隨口問，又對自已心裏那閃過的期待一楞。

昨晚的手遊任務後，對冰啤酒停手不取的未竟渴望，也跳出腦來。

粥吃到一半門鈴響了。他由小洞看到梁賀在門外，理衣並不停撥髮，不禁暗笑，拉開門時，他臉上那淺笑讓梁賀也一時錯愕。

「吃了沒？她多煮了，好像知道你會來一樣。」梁安昇幫他把碗筷擺了。

梁賀坐到桌旁看到她依然是那件白色洋裝不禁愕然，瞄了眼她白衣上，有與桌緣等高的咖啡漬。

桌上是粥和三道小菜，很像以前祖母的煮法，荷包蛋、青菜、腐乳和醬油清豆腐，開始覺得梁安昇因禍得福。

「K公司接到我的存證信函了，寫電子郵件問我哪天有空，要派專人回應我的問題。」梁賀小聲的問哥哥意見。

「拖著！等我們自已先搞清楚點再讓他們來。待會把她仔細拍照錄影存證。剛來那天就應該做，現在才做太晚了。」梁安昇沈穩的說，心裏卻浮起一個想法，若真要拖著，也許至少也該租上一個月了。

他夾了塊辣腐乳，小聲問弟弟：「你跟她說我喜歡吃這個？」梁賀搖頭：「沒有，我不知道你喜歡吃這個。」「見鬼了！」梁安昇低聲咕噥又夾了一塊。

梁賀看著哥哥那沈穩有腦的氣度，幾乎是以前的他回來了，端著碗追著飯畢的他到他房門口：「我想帶她去大賣場買件衣服，她那件衣服穿幾天了。」

梁安昇自覺梁賀的眼光似在怨他沒善待那假人，清了清喉嚨：「這幾天公司很忙，我順便要去一趟賣場，我自已買給她好了。」又泠譏一句：「我又沒嫌她，她也不可能聞到自已身上有沒有味道。」

「反正，買最便宜的給她換穿。」梁賀委婉說服，梁安昇將眼回到電腦上：「吃完我開車一起去吧。看你喜歡你的洋娃娃穿哪件。」

梁賀無趣的回身暗吞下這話，又帶笑去跟安桌爾提要帶她去買衣服，梁安昇在房內立即高出聲：「她不能去，要帶出去招搖惹事嗎？」

梁賀正要說話，門鈴又響了，梁安昇起身再去望門上的小洞，現在是梁森在門外不停的瘋狂撥髮，沒好氣的打開門，連招呼都省略的回身。

梁森則對梁賀的眼光不滿的咕噥一句：「付點錢有什麼了不起，好像她是你的一樣，你哥都沒說我不能來。」

梁賀不悅的告訴他，待會要去大賣場，沒功夫陪他。

「我跟你們去啊。」

「梁森你沒去過大賣場嗎？」梁安昇也氣結的看這個愛來黏安桌爾的表弟。

「只有你能談戀愛啊。」梁鑫不理會在嘴裏小聲的咕噥一句。

最後兩個年輕人還是不顧梁安昇白眼，讓她戴上梁賀的棒球帽、披著梁安昇的短版薄風衣，死皮賴臉的把她挾帶上車，並和她一起擠在後座。

到了賣場，機器人挺沈默的，梁安昇也幾分好奇機器人到陌生環境會如何，故意推著購物車走在他們身後，梁森不停說話，梁賀忽然好奇湊身一問：「聽說你們可以吃東西？」

她點頭：「有個囊袋，但是吃過東西要非常小心的清潔，任何沒清乾淨的殘渣，都可能會留下氣味。因為考量使用者可能會需要帶女友參加正式場合，所以有這個功能。」

梁賀向身邊拉了她一把，以免被個橫衝亂撞的孩子所推的推車撞到，牽著她的身影，看起來比平日成熟多了。

梁安昇把肘靠放在推車推桿上，遠遠看著。

接著梁賀與個遠方摟女友的男子對到眼，遠遠互招了手。

梁賀轉身急把安桌爾的帽壓低，忽又改把帽子摘掉換拉上風衣的連衣帽，回向哥哥指著同學，再指指安桌爾和自己示意，作勢要以手搭摟她的肩，用眼光詢問哥哥。

當哥哥的看得懂，那男子曾與梁賀追求同一位學妹，回個眼神揚了下巴。

梁賀咳了一聲壯膽後，方將手落她肩頭，然後把她摟向另一個走道。

未料這一摟，他那位同學走來。梁安昇皺眉停步，把勾勾纒的梁森拉到身邊。

「安桌爾，假裝你是我女朋友，別拆我的台。」梁賀緊張的向這才人間清醒幾日的AI慎重交待。

梁安昇遠看著，這弟弟老跟一群女同學哈啦，卻沒交過真正的女友，現在虛張聲勢的與往日情敵面對面說笑抵肩時，看起來十分開朗。

在情敵笑著介紹身邊時尚女友並捏捏頰時，也有樣學樣的對安桌爾一揚眉，笑著拂開她的瀏海，安桌爾以無邪的邏輯應對，你笑我也笑，並對他往日情敵笑。

同學離去前好奇的多看一眼安桌爾，然後給梁賀一個有眼光的眼神。

梁賀顯是心裏爽了，微臉紅的收臂對安桌爾笑，卻見她的目光緊看著那人女友的裝扮，心裏立刻覺得，讓她穿賣場衣服太委屈她了。

安桌爾自推購物車去挑生鮮食材時，梁賀開了口：「我想帶她去NET。」而梁森則在髮飾區和幾個國小女童站在一起挑選，梁安昇翻了白眼。

但他順著梁賀開車載她去NET。

梁賀温柔的一聲——快，去挑幾件喜歡的，

他則站到一個視野開濶處滑手機，遠遠看她換著一件白底條紋T和一件米灰短版運動褲由試衣間出來，又試一件藍黑色休閒連身裙。

兩傻都熱情讚好，其它盛裝美貌的真人女子，紛紛停住動作觀注，是誰因何被讚了。

她在試衣間門口踮起腳尖，遠遠的越過衣架甜笑望他是否也在看自己。

她系列明明是科技產品，是怎麼注入的女人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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