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的中秋

年輕的時候，每到中秋節，最期待的不是和家人團聚，而是和朋友相約烤肉。中秋節前後，一連兩、三天烤肉不稀奇，最扯的是在一天以內就要跑個兩攤。

有一次，我們一群大學同學約烤肉，我靈機一動，模仿當年正流行的「火烤兩吃」：安排一組人馬在同學套房內煮火鍋，另一組人馬在套房外的空地上升火烤肉。開吃時，我在室內室外穿梭來去，不停往嘴裡塞烤香腸、甜不辣、奶油玉米、奶油馬鈴薯、涮肉片、蛋餃、燕餃、白蝦……，還不時從鍋中撈起一顆白煮蛋，撥好殼剖開來再塗上沙茶就往嘴裡塞，吃得爽快極了。

吃到八分飽，我們兩、三男生溜回房間，打開PS2玩起格鬥遊戲，同時等烤好、煮好的食物端到我們面前。

一路從晚上六點烤到十點多，散會後我又從外雙溪騎車到內湖，到五專同學的那一攤烤肉；怎麼烤都不嫌煩、怎麼吃都不會飽，烤到凌晨才回家。

不曉得為什麼那個階段的我那麼熱衷於烤肉，我猜大概是對於自己能夠產出一道可以吃下肚的料理感到新奇，而烤肉又是所有烹飪形式中最簡單粗暴，不需要什麼料理技巧便能夠把食材「弄熟」端上桌的方法－－如果這個理由成立的話，那就可以理解為何我成家以後，漸漸對烤肉失去興趣了。

婚後，我迷上烹飪，在家中掌廚，既然可以吃得更美味、更輕鬆、更健康，那又何必烤肉，把自己搞得灰頭土臉呢？

說到健康，前幾年健康檢查時，我的膽固醇竟破天荒的出現紅字；自大學以來始終維持在六十五公斤以下體重，突然飆破七字頭，更讓我「烤興」銳減。

然而，年過四十以後，終於得承認自己不再青春時，難免會回想起青春的荒唐歲月。於是，我的烤興悄悄在心中點燃，中秋節沒烤肉，好像過得不是那麼圓滿。好在這兩年經由規律的運動和飲食控制，膽固醇被控制下來、體重又回到久違的六字頭－－那麼一年烤個一次，應該不為過吧。​

遺憾的是，到了我這個年紀，老同學多半有家庭要顧、有事業有忙，不可能再隨隨便便就約個兩、三攤；現在，即使有心相聚烤肉，時間卻怎麼樣也喬不攏，只好無奈作罷。

朋友約不到，幸好還有家人。這兩年的中秋節，我和老婆都是約家人到家門前烤肉。

以前和朋友烤肉，大家慢慢處理食材、慢慢升火、慢慢烤都無所謂，反正我們不怕熬夜通宵。不過，席間有長輩的話，就不能這麼隨意了，必須顧慮他們的肚子和就寢時間。

今年中秋節，我們五點開始烤肉，門口幾個年輕人負責升火。而我，五點左右便啟動氣炸鍋烤羊排、豬五花、牛肋條、雞翅，並水煮花椰菜、清蒸蛤蜊、煮啤酒蝦……，盡可能不要讓長輩等到肚餓無聊，同時慰勞門口正在跟炭火搏鬥的人們。

才六點多，長輩幾乎都已吃飽，我仍在廚房和我的氣炸鍋攜手合作，處理炭火難以烤透的食材。

直到八點多，我才有空閒到門口，開一瓶冰鎮啤酒，坐下來吹吹涼風、烤烤泰國蝦、講講垃圾話－－此情此景，竟和年輕時的烤肉趴有幾分相似，眼前家人的臉，有那麼一瞬間變成從前死黨的面孔。

我的青春小鳥不回來，恐怕早已變成烤小鳥。然而，一年就這樣烤個一次肉，嚐的不是肉味，而是年少放縱的滋味；即使人事已非、角色置換，自己不能像從前那樣盡情吃喝，但見到大家吃得開心，也別有一番風味。

不到九點，長輩已盡數離開，屋外的炭火也逐漸熄滅，我們準備要打包垃圾、刷洗一地的食物殘渣與木炭汙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