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躺在我的手心裡,像一顆來自過去的星星
小時候,我總是待在外婆家。外婆家巷口有一家老舊的雜貨店,木製的招牌已經看不出來字,總是一股混著油煙味和麵粉香的氣味。當時,我最喜歡放學後跑去那家雜貨店,趁著外婆不注意,悄悄塞幾枚零錢到口袋裡,然後在那充滿著糖果香的空氣中徘徊,像個獵人,尋找著我的目標。
那家店裡最吸引我的,就是櫃台最角落那一整排彩色的糖果罐。有橘色的桔子糖、粉紅色的草莓軟糖、綠色的薄荷糖……每一顆糖果都在透明的玻璃罐裡閃閃發亮,好像一顆顆小小的夢。最珍貴的,是一種用透明玻璃紙包著的硬糖,裡面包著一朵朵細膩的花樣 — — 紅色的玫瑰,藍色的矢車菊,紫色的薰衣草。它們靜靜躺在罐子裡,像一個個微型的花園。
我永遠記得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是在那家雜貨店。
那天,我照例站在糖果櫃前,踮著腳尖,小心翼翼地將硬幣一個一個地擺在櫃台上。就在我數著手中僅有的零錢時,你突然從我身邊閃過,蹲下身,靜靜地看著那瓶「花園糖」。
你也喜歡它嗎?我忍不住這麼想。
你穿著深藍色的校服,衣領有點皺,像是剛剛被誰抓住過似的。我當時沒太注意,只覺得你蹲著的姿勢很好看,像一隻認真觀察花朵的貓。
然後,你就那麼突兀地回過頭,對我笑了一下。那笑容帶著某種讓人無法抗拒的力量,好像某種稀有的糖果 — — 甜美、誘惑,卻又讓人感覺觸手可及。
「你也想買嗎?」你指著那瓶花園糖說。
我愣了一下,連忙搖頭。事實上,我根本買不起那罐糖。當時的我只敢挑最便宜的幾顆放進塑膠袋裡,就像一個節儉的拾荒者,從來不敢奢求那些華麗的糖果。
你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把口袋裡的一堆硬幣倒出來,塞到櫃台阿婆的手中。接著,你把那瓶糖輕輕遞給我 — — 就像送出一個禮物那樣,自然又隨性。
「你要不要分我一顆?」你說,眼神帶著光。
我呆住了。那是一種無法描述的感覺,好像有什麼柔軟的東西在心裡輕輕地劃過。我小心翼翼地打開那罐糖,從中挑出一顆紅色的玫瑰糖放進你的手心,然後自己也拿了一顆。那顆糖就這麼靜靜地躺在我掌心裡,包著細緻的玻璃紙,在夕陽下反射出微弱的光芒。
「謝謝你。」我對你說。
你沒有回答,只是輕輕點頭,然後把糖果放進嘴裡。你的笑容彷彿隨著糖果的甜味在你的唇齒間融化了。
之後,我們便成了朋友 — — 或許可以說,是一起吃糖的夥伴。每個放學後,我都會在那家雜貨店門口等你。有時候你來得早,有時候你來得晚,但不管怎樣,你總會帶著一些零錢,買下那瓶花園糖,然後兩個人一人一顆,慢慢地嚐。
「你為什麼這麼喜歡這種糖?」有一天,我終於忍不住問了。
你歪著頭,像是認真思考了幾秒鐘,然後笑著回答:「因為,它是透明的嘛。」
「透明的糖比較好吃嗎?」
你搖搖頭:「不,是因為透明的東西,可以看到裡面的花朵。那朵花就像……就像一個心願,只有透明的糖,才可以承載它。」
我聽不太懂你的比喻,只知道每當我看著那顆糖果時,它真的像你說的那樣,有某種特別的魔力。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們一起吃完了那一整瓶糖,又買了第二瓶、第三瓶。糖果紙被我們小心翼翼地收好,放進那個小小的鐵盒裡。每當糖吃完,你就會跑去買新的。我從來沒問過你,為什麼總是你來買,為什麼總是只挑那種花園糖。
直到有一天,你突然沒來。
那天,我等了很久,久到夕陽沉入地平線,久到櫃台阿婆都要收攤了。你還是沒有出現。接下來的好幾天,你都沒有來。再後來,我終於聽說 — — 你轉學了,去了很遠的地方。
那罐花園糖從此再沒有人買過,我也再沒在那家雜貨店等你。
幾年過去了,我上了高中、讀了大學、換了幾份工作。巷口的那家雜貨店早已拆掉,變成了一家便利商店。每次我經過那裡,總會忍不住想起你,想起我們曾經在店門口並肩站著,吃著花園糖的時光。
有時候,我會走進便利商店,看看貨架上各種花花綠綠的糖果,但從來沒有一種能比得上那時候的味道。也許,那顆糖真正甜的,不是它本身,而是我們一起度過的那些時光。
多年後,我收到一封信。信裡只有一句話和一個小小的包裹。拆開包裹時,我愣住了 — — 那是一顆透明的花園糖,裡面包著一朵紅色的玫瑰花。
信上寫著:「你還記得嗎?那時候,我只是想送你一顆承載著我心願的糖果。」
我呆坐著,回憶像潮水一樣湧上來。原來,那顆糖一直都是你的告白。
我沒能回答,也沒能及時看懂。這麼多年過去了,那顆糖早已不再甜,但那份心意,卻在回憶中熠熠生輝。
現在,它躺在我的掌心裡,像一顆來自過去的星星。
我輕輕地撕開糖紙,把那顆糖放進嘴裡。甜味慢慢融化,花朵的形狀模糊在舌尖。
原來,它真的可以承載心願。
只是,我們都錯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