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過年之所以會回來,還有很大的原因是因為外婆。
在我還很小的時候,我們家每隔一兩個月就會去苗栗看看外婆,一起吃頓午餐。每次去,我們幾乎都能吃到外婆招牌的滷爌肉,是用苗栗產的黑豬肉、米酒、死鹹的醬油慢慢熬煮倒入味,香氣全由豬肉本身的油氣混上醬油的鹹香構成。如此簡單的菜,卻讓我活了二十幾年都難以忘卻;午後,嬤嬤會跟外婆到菜園摘菜拔草,而我則是跟去盯著棲息在水溝的田螺、福壽螺,跟埋在土裡的河蚌,要不然就是去到菜園一旁的觀光草莓園採草莓;準備回南投以前,外婆都會拿出她在雜貨店買好印有可愛動物圖案的果凍、布丁讓我們帶回去吃。對於當時還是小朋友的我來說,光是這一盒小點心,就足以讓我每個月都期待能去外婆家了。
只是自從長大以後,去見外婆的機會就越來越少了。現在幾乎只剩我媽會每隔段時間就到外婆家住個一兩天。而我爸爸、哥哥也偶爾會跟著去一趟苗栗。因此就只有住在外地的我,每年只剩初二這一天能夠見到外婆了。
初二的太陽很大,很烈,幾乎讓人感受不到半點寒意。不過,包圍著農地與老式客家家宅的山卻依舊受濃霧包覆;記憶裡,外婆家門前那總是種著芋頭的田已經休耕,拔下的芋葉與莖、雜草都殘留隨著泥水被翻攪的痕跡。
外婆的家,除了在幾年前請人把大門修建轉了個方向,以前總停著三輪車、時常曝露在陽光下的小前院搭上鐵皮屋頂外,基本上沒什麼太大的改變。當我們抵達時,外婆人正在客廳門旁的清洗台挑菜、洗菜。
我們抵達的時間早,親戚都還沒來,但媽媽已經端著自己帶來的食材準備張羅中午的大餐;由於廚房窄小且爐子早已堆滿廚具──包括外婆總是會準備的那鍋滷肉──我在這幫不上忙,也沒忙可幫,所以只能坐在客廳吃著外婆不吃的麻荖、餅乾,要不然就是外出照照太陽、吸一下田園清新的空氣,我甚至直接在門口做起伸展操。鄉下就是這麼樸實無華且枯燥無聊。
早上十一點,母親的姊姊、堂姊,還有我不知道該怎麼稱呼、家裡經營露營區的親戚陸續到來。原本冷清空淡的客廳多了交談聲。雖然來的多是長輩,我在這顯得格格不入,但也正因為跟他們來往沒那麼熱絡吧,這些遠戚,幾乎不太會過問我的人生是否順遂、交女朋友沒、賺多少錢。頂多問我現在做什麼,然後說還不錯耶,就轉頭聊自己的──只是我比較佩服的是,後來吃飯了,各式大菜小菜被端上桌,他們還是能邊吃邊聊;聊到吃飽了,碗筷放在桌邊,還是在聊;聊到人終於起身,準備要離開了,摻雜各種情感與關切的話語,才戛然消止。
我不喜歡吵雜,但我很喜歡這些親戚。即使不熟,但跟他們一起吃飯卻更像是在吃真正的年夜飯,明明都是一些平常沒什麼交集的人;不過也許正因為沒交集,說起話來多了一份禮貌與距離,才格外讓人舒服吧。我挺喜歡這樣的。
人都走光後,屬於我們一家與外婆的空間又回來了。
外婆手裡拿著一鍋米漿把我叫過去,說要我來幫忙。我一看就知道這是要弄粿仔粹,自從我幾年前跟外婆討教怎麼做蘿蔔糕後,每次過年,她都會替我弄好用在來米磨成的米漿,讓我帶回去自己炒蘿蔔、自己蒸蘿蔔糕。每次一提起蘿蔔糕,她總是笑著說「你要做客家口味的蘿蔔糕囉!」似乎是看孫子對傳統手藝感興趣而十分開心的樣子;後來去她們要去菜園拔蘿蔔,看我也跟來,外婆索性就拿一把鐮刀給我,教我怎麼用鐮刀清掉蘿蔔的泥土、砍掉蒂頭跟根,我媽還順便教我怎麼分辨白玉蘿蔔跟好彩頭;我在想搞不好下一次再跟來,外婆可能連要怎麼種才能把蘿蔔種得又甜又好吃都教給我了。
現在仔細一回想,發現我喜歡的過年方式跟別人有些不太相同。我不喜歡串門子,也不喜歡看新年特別節目看一整天。我不喜歡坐在那無所事事,尤其在苗栗,在外婆家。從小跟著外婆踩過軟爛泥土與菜蟲飛舞的菜園習慣了,這種過年方式似乎才是我想要的;平靜且純樸,不需要過度的色彩與喧鬧妝點。能陪在年歲已九十出頭的外婆身邊,就很剛好。
馬路上偶爾有出來散步、同樣是年節回娘家的大小家庭經過,遠處的宮廟、家戶施放鞭炮、煙火的聲響,隨著夜色漸暗不絕於耳。我們在送外婆去她初二固定要去幫忙的小廟後,就吃完晚餐回家了。
「新年快樂!」特別跟我媽學了客家說法來對外婆說,我想這是我在這個年除了陪她去菜園幫點小忙外,唯二能表達出我還惦記著她這位親人的方式了。
〈關於Moonrogu〉
嗨,我是Moonrogu!一位奇幻小說家,你可以叫我村長。從2018年加入方格子並持續寫作至今,已累積數百篇極短篇小說創作以及三篇長篇奇幻小說的連載;而除了小說,我也寫我的寫作觀點,並發展成付費專題「奇幻寫作事」。如果喜歡我的文字,歡迎透過追蹤、訂閱,隨時follow最新的文章資訊!另外,誠摯邀請加入vocus Premium,閱讀我的Premium限定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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