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玫瑰花的告別：沙發衝浪的微光記憶

有些愛情，來得像火車聲那樣迅疾、短暫；有些相遇，消失在玫瑰盛開的花園裡。這段沙發衝浪的故事，留在巴黎的晨曦中，成為記憶中的餘光。

去找Daniel之前，我決定先去凡爾賽宮。

那時候，我剛從Jose家出來，戴上所有行李，一路拖行著，準備搭上前往凡爾賽的火車。坦白說，凡爾賽宮是我巴黎行程裡一個必去的點，但心情卻不是那麼興奮。或許是因為前一晚的經歷還纏在心頭，我急著逃離Jose的冷漠與尷尬，卻又不知道該把自己投向哪裡。凡爾賽宮，當時對我而言，或許只是一個暫時喘息的地方，一個能把前一天那些不愉快感覺丟掉的地方。

我以為這次可以順利些。計畫是將行李寄放在車站，然後輕裝上陣，輕鬆地走向那座傳說中的宮殿。結果——一切並沒有那麼順利。車站竟然沒有寄物櫃（希望現在有了），我只好拖著大大小小的行李，穿過那段漫長而不平坦的道路。這真是一段艱難的路，走了近40分鐘才看到遙遠盡頭的宮殿輪廓。接下來的路更是折磨——全是泥土路和碎石，行李的輪子在地上顛簸得咯吱作響，像是無聲的抗議。又走了30分鐘，終於到了凡爾賽宮。

那一刻，我感覺自己就像一個疲憊的戰士，打完一場仗，終於站在敵人的城牆下。

人潮擁擠，售票處和入口隔著一段距離。我排了近兩小時的隊，終於進去。坦白說，或許我對這種皇宮景點沒有慧根。看著那些過去法國皇帝無聊時揮霍的收藏，金碧輝煌的畫作，肖像一幅接一幅，感覺不過是自戀的展示。看久了，我的視線開始模糊。

有些東西，看得太多，就失去意義。就像有些感情，說得太多，就變得無法承受。

那天，從凡爾賽宮回到巴黎，我開始準備見第二個沙發主人Daniel。這個男人有一種特殊的氣質。你看見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你會有些喜歡他。

我記得我們的第一次見面，他站在家門前，身後是一片用心修剪的花園。他的家裡種滿了美麗的玫瑰花，綻放著紅色和粉紅色的大朵花朵。你一進門，便感到愉悅，像是走進了一個屬於他的秘密花園。你在他的花園裡唱歌，為玫瑰花拍照，看見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在泥土上，聽見遠處火車經過時的隆隆聲。那一刻，時間彷彿靜止，你突然覺得，這樣的巴黎才是你心中真正的模樣。

「每隔15分鐘就會有一班火車。」他淡淡地說，語氣像是在描述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但對我來說，那段火車經過時的聲音，卻成了那天裡最真實的記憶。

有些記憶，是被一個微小的聲音鎖住的。當年輕的你轉身離開時，你並不知道，那段轟鳴聲會在多年後不斷響起。

那天下午，他突然提議：「OK，Let’s go camping.」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答應了他，或許那時候的我，只是需要一場即興的冒險，一場不需要解釋、不需要計劃的逃亡。我就這樣跟著他走了，搭上火車，在一個不知名的車站下車，再爬上一片濃密的森林。那時天色漸暗，他突然轉身，熟練地搭起帳篷。你手握著手電筒，在僅有的那束光中，開始了這段看似即興卻無比真實的露營。

有些夜晚，不是為了等待天亮，而是為了逃避日光。

你們撿枯葉、樹枝，大的小的，然後生火，火焰在黑暗中亮起時，木頭在火中噼啪作響。你們一邊喝著酒，一邊聊天。那晚，他的聲音像是一種魔法，把你所有的戒備都慢慢瓦解。那不是什麼深入的談話，甚至沒有什麼具體內容。只是關於巴黎，關於森林，關於旅行中見過的風景和不願說出的感覺。

「我總覺得自己無法完全屬於任何一個地方。」他說，眼神越過火光，看著那片黑暗。「哪怕是這裡，哪怕是這座城市。」

那一刻，你看著他，突然覺得自己明白了什麼。或許，你們都是那種注定無法安定的人，漂泊，然後被某種瞬間吸引，僅僅只是為了證明自己存在過。

後來，你們自然而然地接吻了。你們都知道彼此沒有醉，那一刻的親吻，不需要酒精，也不需要解釋。

有些親密，是時間的錯覺；有些情感，只需要一點火光。

窩在帳篷裡，互擁而睡。你們想做愛，但你無法，即使你想。睡著前，你突然想不起來，究竟有多久時間，自己沒有與另一個人這樣擁抱入眠了？這個夜晚，你們只是這樣相擁著，像是在溫暖某種早已冷卻的東西。

天亮時，晨曦的光透進帳篷，你們終於上了床。這算是一夜情嗎？還是說，只是兩個寂寞旅人之間的短暫相擁？

有些夜晚，只能留在那片森林裡，再也無法帶走。

我在他家又待了兩天，非常悠閒的時光。他有個名叫Yoon的韓國室友，31歲，在學法文，熱愛音樂。她教我彈烏克麗麗，她與Daniel都是音樂創作者。Daniel和Yoon的關係很微妙。Yoon很明顯地愛著Daniel，但我能感覺到，Daniel並未把她的情感放在心上。不過，他是個對女生很好的人，習慣照顧他人，細心又耐心。

有些愛情，從一開始就知道沒有結果，但人總是甘願被一點點的溫柔騙下去。

離開前的那晚，我們在陽台上聊到很晚，三個人，抽著煙，看著天邊的星光。他再一次吻了我。我們三個人睡在一起，但他卻一直擁著我。我能感覺到Yoon的失落，但在那個瞬間，我無法做出任何反應。

有些情感，是無法定義的。太多了，就變成了負擔；太少了，又讓人心碎。

離開的那天早上，我站在門口，陽光透過樹葉灑落在腳下的碎石路上。Daniel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我把行李收好。我們都知道，這是最後的時刻了。

「記得每隔15分鐘就有一班火車經過嗎？」他突然開口，語氣像是在輕輕地確認著什麼。

我抬頭看著他，沒說話。遠處傳來火車的轟鳴聲，像是一道熟悉的背景音樂，在這片寧靜的早晨裡劃過。我想起我們的第一次相遇，想起那片森林裡燃燒的火光，還有那些無法說出口的情感。所有的回憶，就像這陣轟鳴聲一樣，快速掠過，然後消失在空氣中。

「我知道你會記得的。」他笑了笑，眼神裡有著我看不懂的情緒。

那一刻，我突然感到一種說不出的失落。我以為自己已經準備好告別，但當火車聲再次響起時，我才明白——有些相遇，註定會被時間所帶走，而有些聲音，卻會永遠留在記憶的深處。

「Take care,」他輕輕地說。

我點點頭，微笑著看他。然後，我轉過身，拖著行李一步步離開他的視線。身後，那熟悉的火車聲越來越遠，最後消失在一片靜默之中。

有些告別，來得比想像中更早。

站在街角的那一刻，我知道，我可能再也不會聽見這段火車聲了。但在往後無數個孤單的夜晚裡，它卻會在我腦海中反覆回響，提醒我——有些人，只能陪你走一段，而有些記憶，卻會在離別後依然存在，像那段從未真正遠去的火車聲。

有些記憶，是被一個微小的聲音鎖住的。當年輕的你轉身離開時，你並不知道，那段轟鳴聲會在多年後不斷響起。

回程的火車上，我發現攜帶的底片相機，一不小心忘記按退片鈕，這兩天所拍的所有底片，全毀了。突然覺得一切都像是一個悄無聲息的惡作劇。或許，那些被錯過的瞬間才是真正的巴黎吧？而我，只是試圖把它們留在底片裡，卻什麼也留不住。

我們都是匆匆過客，彼此只借住在對方生命中的一小段時光，最終，火車聲提醒了我，我們最終，都有各自的路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