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去香港,大概是在十多年前。
那時年少青春,膽子比較大,喜歡背包旅行,又熱愛多元文化。因此買了來回機票,沒預訂房間,就直接啟程飛往香港。
聽聞香港最便宜的旅館在重慶大厦,現場訂房會比網上的價格還來得便宜,於是帶著後背包穿過前方的叫賣人潮,走進搭上窄小又擠爆人的電梯。
然而,電梯超載發出了巨響,現場沒人要走出去,我當下被擠到最角落裡面。梯內貼示寫明只能承載6個乘客,默默數下眼前人數,應該也有9至10人,有男有女。這時,靠近門邊的乘客不慌不忙地表演紮馬步。神奇的是,電梯也因為這樣而順利關門上樓。
「電梯平衡咗,就唔會響。」開口說話的是某個南亞裔男子,說著一口流利的粵語。
我的身高有限,稍微扭過頭來就能碰到對方的腋下,還有眼看對方的衣服因悶熱而濕掉一大片面積。由於電梯超載,加上空氣不流通,大家彷彿進入了桑拿狀態,汗流浹背,各種體味瞬間瀰漫在空中……
電梯一開,還來不及看清楚是第幾層樓,當下立即奪門而出。
我需要呼吸!
所幸這層樓皆是旅館,於是挨家挨戶地去問價格,貨比三家。最後,讓我找到了一間相對便宜,又能符合整個旅期的住宿,但我僅繳付一半的房租費,因為當下有考慮其他天數換住別的旅館。
招待我的櫃檯人員是個巴基斯坦小弟,我們的對話夾雜英語和粵語。他帶我走進房內,隨後一股濃烈味道撲鼻而來,我開始過敏發作,不停地打噴嚏。
瞬間,我有一絲想反悔。
始終敵不過對方熱情的招待,他向我簡述了這間小套房的格局和使用條規,說完後還跟我要護照。他表示按照老闆規定做事,房租繳清和退房後才會歸還,我只好硬着頭皮給他。現在回頭想想,這也太危險,幸好最後一切安然無恙。
房間一眼望盡,不到兩坪,有張單人床,床上架了一台電視機,名副其實可以躺著看電視。房裡有間獨立廁所,上大小號時,勉強還能關上門,但洗澡時卻無法,因為連站的空間都非常有限。於是,每次沖洗完後,還要抹乾廁所門外的地板。
萬萬沒想到,就連出門旅遊也要做起家務事。
如此一來,可以深切感受到這座城市鮮為人知的黑暗面,身為國際金融中心,它的壓迫與焦慮。
住宿解決後,便開啟了出發前已規劃好的行程。每日大約走上兩萬多步,從九龍到新界,再到香港島,搭公車、小巴、港鐵和叮叮車,各條著名的老街小巷大道和景點,也逐個拜訪參觀,實在不亦樂乎。
每次天亮前出門,天黑後才回旅館。然而,每隔一兩天,櫃檯小弟和他的同鄉就會闖進我的房內,快速查看廁所、床底和電視機後面。剛開始被這般突擊檢查給嚇著,當下也很納悶地默默配合他們。
媽的,我又不是毒販。
儘管如此,我在重慶大厦的這間旅館還是待了一個星期。直到多年後,看了陳果導演的《榴槤飄飄》,終於明白當初是怎麼一回事。
後來,偶爾到香港出差或旅遊,較少走到油尖旺一帶,更不用說是回到重慶大厦。
直到去年三月,我再次來港,跟友人來到重慶大厦面前,發現一切都變了。
自認從小就會說粵語,想起初次來到香港的我,看見大厦外的擺攤,指著一瓶礦泉水,問販賣爺爺。
「請問呢嗰幾多鐳啊?」
爺爺笑著回答說:十一鐳。
他還特別拉長「鐳」這個字眼,當下感到莫名其妙又尷尬。那次旅港後,就知道語言沒有所謂的標準性,只有地方性,文化更是如此。
如今,爺爺和其他擺攤們不在了,大厦內的店面也不一樣了。唯一留下的是,更多南亞裔聚集在門前派咖哩飯傳單,這也算是香港重慶大厦獨有的一道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