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離開貝加爾湖,前往烏蘭烏德(Ulan-Ude),它在西伯利亞地區的東部,是西伯利亞鐵路上的一個主要站點和重要城市。
在這裡,我們去了伊沃爾金斯基扎贊(Ivolginsky Datsan)一座佛教寺院。在俄羅斯遇到佛教寺院很奇妙,它是藏傳佛教和蒙古佛教兼揉的傳統,寺院內有壯觀的佛塔、精美的佛像和壁畫。看起來和漢傳佛教不太一樣,我們逗留時間不長,我沒有深入了解,倒是碰到台灣的藏傳佛教徒來此巡禮,他們似乎對文物和內涵有比較深入的認識。
接著走馬看花的看了布里亞特民族博物館(Buryatia Ethnographic Museum)、聖奧吉特里耶夫斯基大教堂(Cathedral of the Holy Odigitrievsky),最後在市中心廣場附近咖啡館喝了一杯俄羅斯咖啡,感覺一下當地人的生活情調。客人不多,女店長保持著不冷不熱的態度接待著我們。你若問西伯利亞鐵路沿線都市的飯店及餐廳品質可好?我覺得都市裡面水準都很不錯,絕對不是落後地區。
人們到台灣要拜訪寺廟道場,到俄羅斯當然要拜訪教堂。內行的看門道,外行的就看熱鬧!我們去了赤塔、伊爾庫次克、烏蘭烏德三個城市的教堂,看到綠頂的、紅頂的、金頂的、藍頂的教堂,各家風格不同,洋蔥頭的屋頂俱都漂亮奪目。為什麼俄羅斯東正教教堂是洋蔥頭式的設計?據說12世紀時俄羅斯教堂開始改變了原來寬寬扁扁圓頂的教堂,成為縮腹的洋蔥頭,主要是因為冬天天氣嚴寒,怕積雪壓垮教堂,所以就改變造型了。從洋蔥頭多寡,可以看出每家教堂的實力,越多的財力越雄厚。有趣的是俄羅斯和台灣宗教規矩不同,進東正教教堂,女生要包頭巾或戴帽子,男生則要脫帽,我們這些外來者也要遵守。台灣寺廟對進入大殿的善男信女好像沒有服飾的規定,人人點一柱香,然後上香祈福跪拜禮佛、合十問訊;這兒的信徒,都是供奉一盞白蠟燭,然後在胸前畫十字,鞠躬致敬。
在烏蘭烏德,我最喜歡的地方是去拜訪了「老信徒村」。
烏蘭烏德的郊外,沿著色楞格河,有一座獅子山,山不高,只有447公尺,但從上面俯瞰色楞格河沿岸風景非常美麗。離獅子山不遠有一個民俗村,叫作「老信徒村」。這是一群歷史傳統悠久但仍活躍的俄羅斯人,他們堅信古老的東正教信仰,拒絕接受彼得一世(1725年)以後任何的東正教改革。因為這樣的信仰他們被稱為「老信徒」(old believers )。
1726年時,因為這樣的信仰他們遭受沙皇迫害,並且被流放到西伯利亞。首批流放來的約800人,就住在烏蘭烏德郊區70公里的地方,建立了一個村莊叫做「塔爾巴哈台村」(Tarbagatai Village)。由於他們多半是全家遷徙而來,所以也被人稱為家族村。200多年過去,這裡已有7000多名村人。他們始终堅持已被其他東正教信徒放棄的老傳統,包括在拜占廷和中世紀古俄國形成的裝束和飲食習慣。他們依舊信守舊的道德原則、維持著家屋內外的獨特裝飾布置、使用獨到的彩繪器皿、重視家庭倫理的文化內涵。他們村莊有自己的小小博物館,裡面各色古老務農機具都保留下來,還陳列著各種精緻的刺繡。這個村莊在俄羅斯十分有名,他們的文化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認證為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產。還有他們多聲部的無伴奏演唱,也被列入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
到了老信徒村,一群婆婆媽媽姐姐妹妹,穿著鮮亮的傳統服飾在村口迎接我們。最顯眼的是她們每個人脖子上都戴著好多串巨大蜜蠟項鍊,每顆蜜蠟可以大到像棗子一樣大,真是壯觀的讓人側目,據說蜜蠟是這裡的特產。他們先招待我們吃當地食材做的正宗俄式家庭午餐,還請我們喝他們自釀的蜂蜜和紅酒。
吃完午飯,當地大媽們開始唱歌跳舞,也拉著我們一起唱跳。接著跟我們介紹傳統求婚禮俗,我們團裡最年輕的女子,穿上老信徒的傳統服飾,打扮成當地新娘模樣。這裡的審美眼光是女孩要越胖越好看,因為身體強壯可以幹活可以生孩子,如果不夠胖的女孩就要穿上七八條裙子,把自己撐得胖胖的去相親。另一位男團員被拉去扮新郎,男生穿著較簡單,粉紅色絲綢外衫,特別的是頭上別了一朵超級大黃花,整體色彩迸發出獨特的俄羅斯風格。求婚時雙方都出動很大的親友團,女方親友大肆介紹女兒的優點,並且要求男方必須提高聘禮,男方準新郎和親友團要立刻捐出所有的金錢或禮物,雙方才談成了婚事。整場求婚活動快樂而且熱鬧,我們在旁邊都感染著那種純真的氣氛,完全樂不可支!
這個村莊讓我聯想起住在美國賓州和中西部鄉間的阿米許人(Amish),他們至今仍乘著馬車,穿著十八世紀樣式黑色肅穆的衣服,男人戴著小型黑色圓頂帽子,年輕女孩梳著辮子,在沒有麥當勞肯德基的社區裡,過著封閉的生活。阿米許人起源於瑞士的德語區,是基督教門諾教派(Mennonite)的一支,因為對教義的解釋不同,為其他教派不容。在18世紀初,為了躲避宗教迫害,遠渡重洋到美洲新大陸謀生。他們秉持堅定的宗教信仰成為阿米許社區的凝聚力,兩百多年來的生活模式幾乎不曾改變。這算是美國式的老信徒村吧!
這兩者的差異是俄羅斯的老信徒是遭到流放至異地,美國的老信徒是自己選擇遷徙到新大陸。相同的是,時至今日他們倆群人還是決定堅持自己的信仰和生活方式,留在原來的社區不和主流社會融合。我知道阿米許的每個個人是可以選擇自己要留在舊社區或離開舊社區,但很多人還是堅持留下並維持舊傳統,美國大社會也非常尊重和保護他們。而俄羅斯的老信徒能選擇融入主流社會嗎?還是他們也堅持遠離主流,維護自己的宗教信仰呢?我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而這個答案也不重要。
在和老信徒村民們相處的時候,我體會到堅守自己的信仰是幸福的。為什麼?不只是因為徬徨的心靈有了寄託,不只是對疾病、死亡及各種的恐懼有了慰藉,不只是生活因此而平靜安全,最重要的是信仰使人和人之間發生連結。圈內人彼此密切的連結著,互相守護,互相陪伴;當有圈外人進來時,他們把內心的喜悅分享給圈外人,打破了人我之間的距離而產生了奇妙的連結。他們並不是用說教傳教的方式去影響圈外人,他們用熱騰騰的美食,香甜甜的水果酒,還有滿室堆滿的芬芳鮮花,臉上洋溢的燦爛笑容,一屋子流淌的和諧音樂,用婚禮這個每個族群都有的慶典儀式,分享給外來者她們心裡溫暖的情意。他們自然流露出喜歡自己生活的樣子,滿足於自己的平凡日常,也願意把這樣的情味,分享給遠道來的陌生人。就在這一刻,他們和我們融合在一起了,心底裡最深的人性共通點觸著了打開了,彼此間沒有隔閡、沒有藩籬、沒有批評、沒有比較,以最單純的面目和心胸互相簇擁著、歡笑著,彼此的善意不須語言的流動著。
在外面,我們習以為常的徵逐追求世界的各種誘惑,而他們那種珍惜身邊簡單人事物的情懷,輕輕的、不著痕跡的、止息了我們碌碌不安的心靈。
我是這樣喜歡上老信徒村的。
回程----西伯利亞旅行之尾聲
2017年9月12日早晨九點,我們從烏蘭烏德登上火車,就要全程無休的直奔我們出發的地方----後貝加爾斯克鎮,抵達時間是次日上午九點,車行整整24小時,距離1400公里。很遠嗎?烏蘭烏德的俄國人說,我們距離中國內蒙古滿州里1000多公里,很近的;距北京2500公里,有點遠;距莫斯科5500公里,那就真的遠了!嚇!這塊遼闊的大地啊!
難怪俄羅斯這個國家可以關門閉戶,鎖國渡日。就以西伯利亞的資源而言,礦藏極為豐富,常年無虞匱乏。西伯利亞的石油、林木、鈾礦就夠用數百年了!貝加爾湖佔世界百分之二十的淡水藏量,更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火車客運車常是十多節車廂,貨運火車的貨櫃則經常長達40到50節車廂。白天乘車在鐵路上跑著,才能感受這條大鐵路運輸能量驚人,大約每五分鐘就看到另一列火車擦身而過,不過基本上大都是貨運車,客車相對少。
秋天西伯利亞的大森林與大草原的美麗,實在讓人覺得語言文字的述說,有時而窮;大自然千變萬化,無時而盡。難怪俄國文學家普希金喜歡西伯利亞的秋天,寫了很多詠嘆的詩篇。他說:
秋天用它那寒冷的巨手
剝光白樺和菩提樹的樹冠,
它在疏落的樹林中喧響;
枯黃的樹葉在那裡日夜飛旋,
寒冷的波浪上籠罩著白霧,
傳來陣陣秋風的呼喚。
我們只能在西伯利亞待上短短的幾天,縱使目不轉睛,徹夜不眠,也看不完這裡的山光水色,天光雲影。
坐火車開心嗎?是的,因為很寧靜,宜沈思、宜發呆、宜觀景、宜攝影、宜寫作。今天這列火車行駛間安靜的幾乎聽不到噪音,就在這樣寂靜無聲中,我們告別了西伯利亞大平原。
後會很難,但見過一面就很難忘懷,那豐富的記憶會長留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