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變得如夢似幻,仿佛現實本身已經脫離了它的根基。我的腳步像是被某種無形力量驅使,無意識地向前邁進。每一步都在空曠的走廊裡迴響,像宇宙時鐘的滴答聲。空氣裡瀰漫著灰塵和遺失的知識的氣息,讓我覺得自己正如同在濃稠的糖漿中跋涉。
當我朝安潔莉娜的階梯教室走去時,時間似乎在我周圍扭曲拉長。這裡本該充滿她對《李爾王》精彩見解的迴盪聲,但此刻,教室裡空無一人。我內心篤定,講座已經取消了。可即便如此,我仍被某種無法抗拒的力量吸引,朝那個空無一人的舞臺走去。
門吱呀一聲打開了,露出一排排空蕩的座椅。它們靜靜地看著我,像是無聲的見證。我跌跌撞撞地走到前排,腳步聲在空曠的教室裡迴響。終於,我在最前排的椅子上坐下,緊盯著那空無一物的講臺。
就在這時,我突然感覺到口袋裡多了一份從未有過的重量。我的手不由自主地伸進口袋,掏出來的是安潔莉娜的筆記本。我明明不記得把它帶上,但它此刻就像一個古老的秘密,靜靜躺在我手裡,黑色的封面在昏暗的燈光下閃爍著。
我打開筆記本,手指在她潦草的筆跡間輕輕滑過。西里爾字母在我眼前飛舞,但我無法理解它們的含義。我學過的那點俄語根本不足以應付這些凌亂的筆記。我翻了幾頁,任由那些難以理解的文字在腦中湧過。
突然,我的手停住了。夾在紙頁間的是一張樂譜,沒有歌詞,只有簡單的旋律。我不假思索地哼唱起來,E小調的旋律從我的喉嚨裡自然而然地升起。它帶著一種隱隱的哀傷,仿佛訴說著一種無法觸及的渴望和對某個從未到過之地的思念。隨著音符在空曠的教室裡迴盪,我感到一種莫名的漂泊感,仿佛我正站在異國他鄉的一座山頂,俯瞰著既熟悉又陌生的風景。
每一個音符都像裹屍布一樣將我包裹。這首無名的曲子讓我感到與安潔莉娜之間似乎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聯繫。就在我還沉浸在這種奇異的感覺中時,一個聲音打破了寂靜。
「喬治?」
我猛地轉身,發現走道上站著一位年輕的白人女性。她戴著厚厚的眼鏡,放大的眼睛好奇地看著我。她的棕髮挽成了一個嚴謹的髮髻,穿著不合身的羊毛衫和及膝短裙,看上去更像是圖書管理員,而不是電影系教授。
我愣愣地看著她,一時無法認出她來。
「是我,艾米莉,」她說,聲音裡透著一絲不確定。「那天晚上在酒吧見過的?」
我這才慢慢反應過來。眼前這個平凡的身影,與昨晚那個充滿活力、戴著藍色假髮的艾米莉幾乎沒有一絲相似之處。這種轉變如此徹底,讓我一時之間懷疑自己是否還陷在某個荒誕的夢境裡。
「我……我聽到你在哼歌,」她說,緊張地抓著包帶。「聽起來很美。那是什麼曲子?」
我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筆記本,才意識到它的存在。「我不知道,」我承認,聲音在空蕩的教室裡顯得異常突兀。「這是我從安潔莉娜的筆記本裡發現的。」
艾米莉的眼睛在厚重的鏡片後睜得大大的。「安潔莉娜的筆記本?你是說柯薩科娃教授的?」
我點點頭,心裡升起一絲不安。她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這只是巧合嗎?
「我可以看看嗎?」她小心翼翼地問,向前邁了一步。
我猶豫了一下,手下意識地握緊了筆記本。我內心深處有種抗拒,不願與他人分享這段安潔莉娜留下的痕跡。但艾米莉的表情與昨晚判若兩人,這讓我停下了腳步。
最終,我懷著一種說不出的不情願,將筆記本遞給了她。艾米莉快速翻閱著,表情凝重。她翻了幾頁,眉頭微皺,隨後又把筆記本還給了我。
「你看得懂柯薩科娃教授的筆記嗎?」她問,聲音裡帶著一絲期待。
那晚她咄咄逼人的模樣浮現腦海,我突然有種想遠離這個謎一樣的衝動。「我不懂俄語,」我撒了個謊,苦澀的味道在舌尖蔓延。「我只看得懂這張樂譜。」
她失望的表情瞬間浮現在臉上,肩膀微微垂了下來。但她隨即直起腰,目光堅定,那與她靦腆的外表極不相襯,讓我有些措手不及。
「我以我爺爺的名義發誓,」她聲音堅定地說道,「這張樂譜是柯薩科娃教授失蹤的重要線索。」
她的狂熱讓我驚訝,不禁問:「妳爺爺是誰?」
「那不重要,」她輕蔑地說道,隨即轉身離去。她再沒說一句話,徑直走出階梯教室,留下我一個人,心中充滿著疑惑和安潔莉娜筆記本帶來的壓迫感。
我嘆了口氣,聲音在空曠的教室裡回蕩。無論是昨晚那活潑的艾米莉,還是現在這嚴肅的她,都是個謎。她的行為舉止前後反差如此之大,讓我不禁懷疑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她。
就在我還在思索這些疑問時,手中的筆記本突然傳來一陣低語,熟悉而不可能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仔細看看,喬治。看看你一直在逃避什麼。」
我盯著黑色的封面,心跳加速。我是不是瘋了?還是這本筆記本和安潔莉娜的失蹤真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空蕩蕩的教室突然變得壓抑,彷彿隱藏著我難以承受的真相。
我用顫抖的雙手再次打開筆記本,決心揭開其中的謎團。當我開始真正閱讀那些細小的西里爾字母時,我無法擺脫一種感覺:我已經踏上了一條不歸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