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場夢》#1-3 我不知道

閱讀時間約 6 分鐘

  我衝進酒吧,涼爽的夜風還緊貼在外套上。門口的霓虹燈閃爍著「雪橇犬」的電藍色光芒,為人行道染上詭異的色彩。一進門,我就看到一整面牆被巨大的魚缸佔據。金魚在水中悠哉地遊著,鱗片在昏暗的燈光下閃閃發亮。

  我收回看魚的目光,掃視了一下四周。當我找到亞力士時,熟悉的陳年啤酒味和嘈雜的談笑聲撲面而來。即使在朦朧的氣氛中,他那生動的手勢還是那麼顯眼。

  他正和一位打扮奇特的女生聊天,讓我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她穿著一套難以形容的裝扮——鮮豔的色彩、不實用的配件,還戴著一頂藍色假髮。這身打扮更適合出現在奇幻世界,而不是大學城的酒吧裡。

  亞力士看到我,揮手笑道:「喬治,這裡!」我走近時他喊道,「你看起來比之前好多了。是不是因為有美女相伴,氣色都好了?」

  我眨了眨眼,感覺心情忽然輕鬆了許多。之前困擾我的不安似乎已經消散了。或許止痛藥終於起作用了吧。我想,校園裡那些詭異的幻覺大概只是過度勞累和壓力的結果。酒吧裡柔和的燈光和角落裡沒有任何鬼影,讓我安心不少。這是我幾個小時以來第一次感到踏實。

  還沒等我多想,亞力士已經開始介紹了。「喬治,這位是電影系的艾米莉.哈蒂。艾米莉,這位是我們文學系的喬治.穆內塔尼。」

  艾米莉轉過身來,藍色假髮的流蘇隨之搖晃,露出燦爛的笑容。「很高興認識你,喬治!」她伸出戴著卡通手套的手。「你是從哪裡來的?」

  「阿肯色的朗荷,」我握著她的手,盡量不盯著她奇特的裝扮看。

  她的眼睛亮了起來。「喔,我是說你家族來自日本哪裡?」

  我胃裡一緊。這種話題總是讓人尷尬。「其實,我是第四代日裔美國人。我曾祖父母是從日本來的,但我自己從沒去過。」

  艾米莉依然興致勃勃,不肯放過。「但你一定知道他們來自日本哪個地方吧?尋根問祖很重要呢!」

  不適感加深了。我絞盡腦汁想起一個日本地名。「嗯,ワッカナ……呃,可能是ワカラナイ……」這個詞在我舌頭上顯得陌生,提醒著我,我的傳統有時更像一件外套,而不是我本身的一部分。

  「ワカラナイ?我好像沒聽過這地方耶。到底在哪裡啊?」

  我開始冒汗,努力找著答案。「應該是在日本北部吧。」我默默祈禱我的含糊回答能讓她滿意。

  「喔,是北海道嗎?」

  我根本不知道北海道在哪裡。「不,不是,」我說,越說越亂。「就是ワカラナイ。」

  艾米莉皺起眉頭,一臉困惑。幸好這時亞力士插了進來。

  「啊,艾米莉可是個哈日族,」他笑著把手搭在我肩上。「她對日本的了解比大多數日本人還多呢!」他哈哈笑道。「喬治,你去幫我們拿點飲料吧?」

  我感激地點點頭,快步走向吧檯。

  當我回來時,艾米莉熱情的聲音穿透了酒吧的喧鬧。她邊說邊激動地比劃著。

  「……然後武士出現了,帶著樂師去墓地!」

  我滑進座位,把威士忌放在桌上。艾米莉幾乎沒注意到我的回來,繼續沉浸在她的故事裡。

  「那些幽靈想聽他們家族滅亡的傳奇。你能想像嗎?一個琵琶樂師在月光下的墓地為鬼魂演奏!」

  亞力士點頭附和,假裝很感興趣,眼神飄向我,似乎在尋求救援。艾米莉繼續滔滔不絕,話語中充滿了陌生的人名和地名。我試著跟上,但那些生僻的音節就像水一樣從我指間溜走。

  「……琵琶樂師的演奏太動人了,連幽靈武士都流下了淚……」

  我發現自己機械式地點頭,思緒卻飄得老遠。陌生的名字和地方混在一起,成了我朦朧意識的背景音。我只抓住了些零碎的片段——關於一場戰爭、一個被詛咒的家族、一件神奇的樂器——卻無法拼湊出完整的故事。

  艾米莉終於停下來喘口氣,滿懷期待地看著我和亞力士。「這是不是很引人入勝的故事?」她臉頰微紅地問道。說話間,她從口袋裡掏出一顆小糖果,放進嘴裡。

  我和亞力士對視一眼,都有點無語。他趁機轉移話題,笑道:「你還真是在酒吧裡吃糖啊?」

  艾米莉眼中閃過調皮的光。「這比喝酒刺激多了,相信我。」她回味了一下甜味,然後把注意力重新放回我們身上。「總之,不談這個了。你們最喜歡的電影導演是誰?」

  這時,我和亞力士的話同時湊在一起,像兩段不協調的旋律在「雪橇犬」的煙霧中爭鋒相對。「艾米爾.庫斯圖里卡,」我勉強說出這位巴爾幹導演的名字,卻被亞力士熱烈的發言蓋過。

  「喔,就是那個導演!」亞力士興奮地說,語氣中充滿了自以為是的驕傲。「名字想不起來了,但他的電影真是太棒了!想像一下:由李奧納多.狄卡皮歐領軍的盜夢團隊……」

  艾米莉揮手打斷他。「喔,我知道那個!」她皺著鼻子笑道。

  「不過,我們來聊點更有意思的,」她說,目光鎖定在我身上,就像探照燈找到真正的主角。「喬治,你剛剛提到庫斯圖里卡?我很想聽聽你的想法。你不覺得他的風格有點像北野武嗎?」

  老實說,我對日本文化的了解淺得像禪院裡的沙石。頂多是高中時被動看了幾集《火影忍者》。所以,當艾米莉開始她長篇大論,從北野武講到《大逃殺》,再到「Panzer Vor」(我心想:那不是德語嗎?)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適當的時候點頭微笑。

  時間似乎被拉長、扭曲,整個夜晚在半懂不懂的對話和模糊的影像中度過。不知不覺中,我發現自己站在酒吧外,涼爽的夜風讓人從室內的悶熱中清醒過來。

  亞力士拍了拍我的肩膀,把我拉回現實。「嘿,喬治,原來艾米莉就住你家附近。你們可以一起搭車回去啊。」

  我眨了眨眼,試著消化這個訊息。她站在幾步之外,正在擺弄手機,藍色假髮有點歪。

  他靠近我,熱氣貼在我耳邊低聲說:「聽著,偶爾講幾句日文,她會很開心的。」他停頓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狡黠。「或者,你可以跟我去別的酒吧,找些真正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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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難平生,難得又逢海上;不祥名字,且作留皮之計。詞不甚工,存之者,存其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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