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無聲的反抗（三）

凌晨，黑暗笼罩著廣闊的田野，清涼的風在空氣中帶來些微的潮濕。埃莉諾繫緊身上的粗布外衣，站在牛車旁，等待父親將最後一袋私藏的麥穗裝上車。月光如薄紗般灑落在田間，為眼前的一切蒙上一層朦朧的銀色光輝。她的手指不自覺地摩挲著外衣上的補丁，那是母親昨晚趁著微弱的燭光縫製的，每一針每一線都透著母親的愛與擔憂。

他們每次都是趁著這深夜無人的時候離開，利用這一刻的寧靜躲開斯特拉頓男爵的監工，偷偷賣出些許辛苦換來的收成，這已成為他們父女之間默契的習慣。儘管如此，每次出發前，埃莉諾心中還是會涌上一股緊張的忐忑。她清楚記得去年冬天，鄰地的威廉叔叔一家因為私藏麥穗被發現，不僅被沒收了所有收成，還被趕出了耕種多年的土地。那一家人最後不得不離開家園，遠走他鄉謀生。

「準備好了嗎？」父親低聲問，身形高瘦的他在微弱的燈光下顯得格外深沉堅毅。他的臉上有著歲月和勞作留下的痕跡，那雙粗糙的大手曾經撫摸過無數次這片土地。埃莉諾永遠記得，在她還小的時候，父親總是用這雙手將她高高舉起，讓她看到更遠的地方。

埃莉諾點了點頭，抬頭看了眼黑沉沉的夜空，微笑著說：「走吧，時間不等人。」

她跳上牛車，父親熟練地拉起牛繩，牽動著牛車往鄰近領地的方向駛去。夜晚的涼風拂過她的臉頰，帶來一絲清醒。這一趟旅程不僅是為了賣出麥穗，更是為了整個家庭的希望。

他們的身旁，田地靜默地延伸開來，彷彿這片大地也隨著他們的前行陷入沉睡之中。遠處的樹林在月光下搖曳，投下斑駁的影子。偶爾傳來的貓頭鷹叫聲打破了夜的寂靜，讓埃莉諾不禁打了個顫。她想起小時候聽過的故事，說夜晚的貓頭鷹是在為迷途的旅人指引方向。

夜色中的道路對埃莉諾來說熟悉而親切，從十歲開始，她便和父親一起這樣連夜趕路，跨過一道道小橋，穿過稀疏的林地，這條路線幾乎已成為她記憶的一部分。她從小便記得，這條路不僅是通往鄰領市集的通道，更是她家短暫的生機。每一次的夜行，都像是在和命運賽跑，在黎明到來之前完成這場隱秘的交易。

「父親，我記得以前我們走的不是這條路？」埃莉諾試著在安靜中找點話題，抬頭看向坐在身旁的父親。她記得之前走的是另一條大路，那時路上還會遇到其他趕夜路的農家，大家彼此打個招呼，互相提醒路上的情況。

「以前的路啊，總是有更多人來往，後來我們換了這條少人知道的小徑。」父親微微一笑，眼中流露出一絲思索，「是啊，時間變了。當年路上還能遇見別的農家，現在……我們好像是少數還這麼做的人了。」他的聲音中帶著一絲惆悵，那些曾經一起趕路的鄰居，有的被趕走了，有的則選擇了順從男爵的規矩。

埃莉諾聽了默然，收成的困難，市場上的壓力，這一切像是洪水般逐漸將他們逼到了邊緣。斯特拉頓男爵年年加重徵收，讓原本就艱難的生活變得更加困苦。許多農奴都撐不下去，紛紛逃離這片領地，尋找更好的生活條件，但她的父親始終堅持著，不願承擔逃跑的高風險，因為如果被抓住，他們可能會受到嚴厲的懲罰。

她低頭輕輕拂過膝上的草帽和籃子，那些是她和母親在田間空閒時用禾桿編織而成，纖細的手指一圈圈地編織出希望。每一個籃子都承載著她們的心血，也承載著對更好生活的期待。

「明天我想幫母親多編些籃子。」她輕輕說道，似乎在暗中向父親許下一個無聲的承諾。她知道母親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但仍堅持編織這些籃子，為家裡增添一分收入。

「妳已經做得夠多了，埃莉諾。」父親沉默片刻，隨後低聲說，言語中帶著溫柔與一絲疲憊。「可是，還是謝謝妳……」他的聲音漸漸低下去，彷彿有太多話語堵在喉頭，卻不知從何說起。

兩人之間的對話隨著夜風逐漸安靜下來，只有牛車碾過石塊的聲音在四周回蕩。埃莉諾望向前方漆黑的路，不禁心中一陣酸澀。她知道父親的沉默背後藏著無數無奈與辛酸，也知道母親在日復一日的勞作中愈發憔悴。這一切的負擔，漸漸成為她心中沉重的責任，讓她越發堅定要擔起這個家的決心。

當晨曦初露，天空泛起微光時，他們已經到達了鄰領的市集。市集裡還是空無一人，攤販們尚未開始擺攤，只有一兩家店鋪的門口透出微弱的燈火，彷彿提醒著夜晚的疲憊依然未散去。清晨的空氣中瀰漫著麵包房飄來的香氣，讓埃莉諾想起了家中久違的溫暖氣息。

「我們先去米糧鋪吧。」父親輕聲說道，並跳下牛車，將堆在車上的麥穗慢慢卸下來。這些麥穗是父親精心挑選的，每一粒都飽滿金黃，是最好的收成。埃莉諾走到米糧鋪的門口，輕輕敲了幾下，門內隨即傳來腳步聲。片刻後，老闆打開門，眼神熟稔地看著埃莉諾，似乎對這趟偷偷摸摸的交易早已習以為常。

「麥穗嗎？帶進來吧。」老闆說著，略微疲憊的面容上卻帶著一絲默契的微笑。他對埃莉諾父女的交易並不多問，將貨物過秤後便直接掏出銀幣遞給了他們。這位老闆是少數願意收購他們私藏麥穗的商人，雖然價格不高，但至少給了他們一條生路。

埃莉諾接過銀幣，向老闆道了謝，然後與父親一起走出米糧鋪。他們接著走向幾個熟悉的攤位，趁著攤販們尚未開張前將編好的草帽和籃子賣給熟識的商販。這些草帽和籃子雖然賣不了高價，卻是一點點生活的補貼，足以為家裡添點米麵。每一個錢幣落入手中，都像是對她們辛勞的肯定。

天色漸漸亮了起來，市集開始熱鬧起來。埃莉諾和父親不再停留，匆匆跳上牛車，開始返程。他們的腳步急切，彷彿稍微遲緩便會被人發現這份秘密的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