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斯對於男歡女愛的事沒什麼興趣,也許因為他是位太監;即使在伊登,格羅德也沒太多機會和太監打交道,他們只服務最顯赫的人。碧池巷妓院的老鴇有次告訴他,真正的太監沒有性慾,一般人很難想得透他們在想什麼。格羅德起初半信半疑,但遇見慕斯之後,他又相信了一分。
騎士沒有在阿絲蘭面前提過什麼是太監,慕斯在旁邊,實在顯得不禮貌。雖然他嬉皮笑臉,但說不定笑裏藏刀。聽說太監為三王辦最骯髒的工作,卻穿着華貴的服裝。也有人認為是他們嗓子甜美,朗讀當權者稱號的時候特別悅耳。格羅德從沒聽過太監唱歌,但慕斯的聲線,確實讓人難以猜透他是男是女。
格羅德昨晚在火堆前和他說了天火夜宴的事。那是他第一次被邀請到草原大汗的金帳作客。縱然人們說,草原上每隔幾天就會死個汗,除了四大汗國,還有許多游牧民族,在模糊的疆界之間你爭我奪。
但他們終歸是個汗,手下的牛羊和騎兵,還是能遍布草原,甚至瘋起來,會奪下像多爾多安這樣規模的城鎮。只是喝光了酒就走,還是把每一個人的頭都砍下來、在田野上撒鹽,全看大汗的心情。
倫木汗說喜歡鏽鐵騎士的故事,要邀請他參加草原盟會。格羅德察覺對方誠意拳拳,不好推卻,尤其是上百位草原騎兵包圍他的時候。這些人馬騎得比他好,矮種馬的腳程也遠得多,格羅德只得硬着頭皮喝下那腥臭得可以的馬奶酒。
那勁兒,嘖嘖,現在還歷歷在目。
草原上快有二十年沒有舉行過盟會了,他們有各自的利益和紛爭,也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出現過足夠大的威脅,或者夠強大的領袖。有人說伊登聯邦,還有賽洛湖上的東鄧帝國,皆不希望這些汗國統一起來,卡兒和亞斯蘭已經讓他們足夠煩惱了。
沒有人知道是商王的影子在辦事,還是背誓者把每一個威脅成長之前都扼殺。不過,這一次他們沒能阻止盟會,至少表象是這樣。
這些部落有大有小,帶領着他們的帳幕、馬匹,還有牛羊,來到了一望無際的奧拉卡曼——意思是祖地。無數大汗會在臨終前在這兒立下石塔,沒人攜帶武器,也不允許爭鬥,這裏是他們無數祖先安息的地方。
他們祖先挑選了一個好地方,格羅德不期然地想,只要挑過稍高的山坡,他也許能看見上百萬的人、馬、牛羊。百萬是一個多誇張的數字,他甚至沒聽過一個國家的首都能容納這麼多人。這也難怪,從沒勢力膽敢將這片平緩的青綠草地據為己有,若然這樣做,就是向草原上的數百汗國宣戰,沒人想成為他們共同的敵人。
而且,古丁平原名義上是東鄧的領土,但帝國議會已沒要求朝貢一段很長的時間,既然他們沒開口,其他人也不會說什麼。然而比數百個汗國更恐怖的,是東鄧的浮空艦。
奇怪的政治局勢,讓草原變成一個三不管地區。各國會在這裏栽培自己的棋子,卻不是為了野心,而是任由他們互相攻伐,比管理他們好。放任長草野蠻生長,閑時點火,反正春風吹又生。
格羅德在盟會結束時,才明白這個道理。
在被無數石塔環繞,寸草不生的荒地,汗族搭起巨大的營火塔,像木製的要塞,據說能燒三日三夜。帳篷之間,人們喝酒、競技。每晚死幾個人是等閑事,在摔跤的時候摔斷脊骨的,醉酒鬧事打架,然後被判刑以祭祖先的,還有年紀大了馬上風的。格羅德覺得沒那麼多巧合,也許威脅就是在這種時候被滅聲。
但那還不是故事。格羅德每當想起那景象,皮膚就隱隱作痛。
祖先的墓地遼闊,這裏至少埋葬了數以萬計的汗,荒地的遼闊可想而知,所以被石塔包圍的營火從沒讓他們珍重的草原起火,但這次不同。
在所有人都喝得醉醺醺時,格羅德打算到帳幕外撒尿,卻聽見風呼嘯的聲音不尋常。他抬頭望向夜空,巨大的帆影在月色下降臨,草原的牧民在叫嚷,指向天空說,月亮降下來了。但格羅德只有兩分醉,還有八分醒,他知道這不是個好兆頭。
那是東鄧帝國浮空戰艦。
格羅德奔向雷帕特,他的馬也在驚慌嘶叫,還有牛羊,所有動物每人都在叫。牧民跑出帳篷,有些人酒已經醒了,戰艦在半空中緩緩前進,但格羅德知道只是看起來慢,但其實比任何馬匹快。接着,細小的火焰似螢火蟲一樣散落,又像雨,瓦罐爆裂的聲響隨着第一個火瓶降落在地,帳幕起火了,着火的羊亂衝,還有人。馬匹撞倒帳篷,牛將人踩成地氈……
格羅德什麼也不管,也沒人有空管他。雷帕特比他還急躁,不用鞭策,也不用夾緊馬肚就知道要跑。不止一個全身金器、領導着上千戰士的大汗哀求他去救,但格羅德知道,在這種時候,任何人的性命都一文不值,包括他在內。
他還記得自己逃出來時,皮膚烤得通紅,快要活活燒成乳豬;各國沒有阻止盟會,也許有着自己的盤算。東鄧帝國事後否認派出浮空艦,草原汗國卻一口咬定這是帝國的陰謀,復仇至今還沒完結。
真相,也許只有當時在浮空艦上的人才知道。
「這就是故事了。」格羅德淡淡地說。
慕斯一個勁兒地鼓掌,拈起五指,輕細得像個女人。看他的神情,卻不似有多驚訝。那種皮肉在笑,卻沒有真正在笑的表情,格羅德印象深刻,也許他以後就會記得太監是這個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