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瓏整晚沒有發來任何一個消息的異樣,加上警局幾乎每十五分鐘就撥一通的電話,比冬天水龍頭湧出的冰水還要令周嚴醒腦,卻也令他撐著流理台好一會兒才緩過神。
Foundation在光啟市處理人並不是第一天了,但如此堂而皇之甚至還是龔瓏親自動手的事情,加上還是在聖約翰禮拜堂發生的案件,幾乎不可能發生。
她雖然不是任何一個宗教虔誠的教徒,但是她尊重、以禮相待並相信萬物皆有靈,也因為這樣周到的禮數,楔尾鵰、彼得魯那般神的使者都有辦法請託神的力量,羊那樣的咒者也能召喚出同等的惡術與魑魅魍魎,在沒有天賦的加成之下,她擁有最精銳的武力部隊,也擁有了來自祂界的助益。
晨間新聞的頭條是LIVE的直播,數位流浪漢死在了聖約翰禮拜堂的墓園裡面與大門處,死狀悽慘至極,明明已經是子彈直穿腦門的致命傷,身上仍然是被打穿了數個孔洞,上了黑白濾鏡也沒有用,仍然可以看見那些藕斷絲連的斷肢殘臂,最後為了顧及受聽視眾視各個年齡層而打上了全螢幕的模糊馬賽克,無暇顧及聯繫龔瓏的正是在萬甄挑燈夜戰的周嚴,他從不讓展品的型錄雜亂無章,直到陽光穿過窗簾灑上桌面,就連瀏海掩蓋的眸子都能感覺到光線的溫熱,他才混著新聞的聲響、慢悠悠地從資料本裡面抬起頭來,起身的同時更是碰倒了不少疊成一落一落的相片。
雖然事態這樣緊急,周嚴第一個聯繫的仍是只傳了一段訊息的北極先生。
"龔小姐還在月事期間,我們不方便出面,她需要你的幫忙。"
龔瓏的洗漱包跟化妝包是放在一塊的,連著替換用的生理用品跟輕便的衣物都被裝進了提袋,在方便行走的球鞋和跟鞋之間躊躇了一陣,周嚴還是拿起了那雙比較不高的跟鞋。因為他一直都明白,龔瓏從來不甘於在任何時候示弱,衣著展現的是身分跟氣宇,只有萬不得已才會脫口而出那幾句稍嫌脆弱的言辭,也只有在這種無法請傭兵們出面的場合,自己才會以同居者的身分成為龔瓏口中的"人手"。
周嚴也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可以停進警局後門的專用車位,也沒想過提著裝滿現金的保險箱並不是要去交易,而是走進警局去保釋一個人,保釋那個手腕上被手銬刮出了輕微挫傷的女人,替換衣物時讓周嚴看見了她身上的幾個傷痕,石面的撞擊形成瘀血,斷裂的鞋跟帶出綁帶擦傷的腳踝,整夜未能替換的用品讓腿跟都沾上了血汙,染上泥濘的雙腿在毛巾的擦拭下變得乾淨,卻也帶出了傷口撕扯時吃痛的吸氣。
「會以正當防衛結案的,對吧。」
「您交代的話肯定會的,龔小姐,抱歉讓您走這一趟流程,費用和武器會在數日後全數歸還的。」
周嚴也理解了為何北極先生強調要開Foundation的座車,因為這台車是一切的識別點,代表了龔瓏,也代表了開著車的自己是龔瓏的人,奪人性命這種事情也透過廣播新聞的播報被簡易的改了說詞,變成了酒醉的流浪漢互相爭鬥而釀成的噩耗,雖然沒能聯繫給任何人,坐在副駕駛座的龔瓏仍是打點好了所有的一切。
「他在他們的墓上灑尿,好幾次了,那漫著酒精發酵氣味後的尿液,就這樣澆淋在他們的軍牌上。」
離開車子的時間沒有很久,所以那杯龔瓏喜歡的耶加雪菲熱美式還是頗為燙口,BR25分隊雖然透過各種方式都回了家,也還是留了一個念想在光啟市,至少祂們想看看龔瓏的時候,有一個地方可以回來。
「我甚至是趁他們熟睡的時候開槍的,如果其他人不嚷嚷,也不會發出那些淒厲的哀號,擾了沉睡在那邊的死者。」
換位思考這件事情一直都很困難,周嚴甚至想了如果是自己的家人、族人受到這樣的屈辱,會不會也跟龔瓏做出一樣的事情,卻也意識到了自己並不如對方拋去了一切的毅然決然,龔瓏的手是掮客的手,她眼前的順位一直都在變動,而萬甄和血族的順位之所以可以屹立不搖的君臨頂點,是因為當龔瓏的手不是掮客的手時,緊握的是周嚴的手。
「你的沉默是在譴責我的魯莽吧,我確實是意氣用事了。」
「還有擔心,妳不應該一個人去。」
「我不是一個人,周嚴。」
在路口前減速是一門學問,周嚴開車的技術更加平穩,就連煞車都沒有什麼感覺,兩個幾乎整夜沒睡的人聊起話來似乎也是有一搭沒一搭,也算是適合如今兩人的現況,那些所謂的家人是傭兵,尚且能稱為家人的人,不是已經無法成為家人,就是還不能是真正的家人。
因為誰冠上了真正的家人名號,誰就將成為眾矢之的。
「我知道祂們會回來,但是我根本看不到祂們,我只能從你曾經的視線落點,試著理解有誰站在那裏。」
咖啡因並沒有什麼提振精神的效果,龔瓏的睏意非常濃烈,經期的她已經被貧血所困,說出來的話語也是七顛八倒,也只有在這樣的時候可以聽見幾句她真正想說的話,沒有經過修飾,也沒有商業的笑容點綴。
「你點亮的蠟燭,那是很溫暖的火光,周嚴。」
她已經累得近乎睜不開眼,汽車椅背可以被輕易地打斜,距離抵達住家還有一段路,蓋著周嚴的大衣也讓龔瓏放鬆了許多。
「因為那是為妳點的,龔瓏,縱使蠟油會燙傷肌膚,我也會持續讓它亮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