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 151,遍地白雪的奧斯陸。
今天是二零二五年,一月五日,天氣陰,攝氏溫度零下負五。
午後三點半,天空由蒼白轉為靛藍,準備進入又一個長夜。路上行人個個包在蓬鬆的羽絨衣裡,雙手插口袋,戴上全罩耳機,埋首躲在自己的天地裡。雙腳一步又一步踩在積雪約五公分厚的雪白大地,論喘息吐氣,人人都同樣是一口煙。
來到挪威的第一百五十一天,經歷了什麼?個性上有哪些地方改變了?多了什麼又改掉什麼樣的習慣?有時候,腦袋會不經意冒出這些問題。
一百五十一天,硬要說的話,也差不多是半年的時長。我見證了北歐夏日的綠蔭藍海,瞥見楓紅悄悄地鋪在潤濕的草皮上,轉瞬,眼前已是寒霜漫霧、萬籟俱寂的冬季。城市彷彿進入待機狀態,安靜,卻又維持著最基本的運作。即便早上九點仍是一片漆黑,上班族、學生、路跑的人仍準時出現在路上,朝著車站及目的地前行。偶爾失眠的夜半,從百葉窗細縫鑽進的幾絲白光,告訴我「此刻並不是只有我醒著」,司機還在外開著外觀亮紅且24小時營運的雙節巴士呢。
令我意外地,是相比晴朗的夏日,日照時間僅有四小時的挪威,我可以更按自己的腳步與節奏形式生活。風雪交加時,就窩在房裡看一部電影,晴朗的話便到市區散步。感覺到時間被凍結的時候,便去附近的健身房游泳,溫水池裡父母與小孩共游的笑聲,能喚醒一點靈魂。相比起人人都愛的挪威的夏天,我更鍾情於長夜冬日。
我大概是奇怪的吧。人人都愛晴天,我卻在陰雲滿佈時更感到喜悅。為什麼呢?我想我的感知,是由苦襯托難得的樂。
夏天的挪威是晚上八點太陽仍掛在海平線上,人們聚集在港邊跳舞、乾淨的食物與自來水,更重要的是不需要開冷氣還能在外恣意享受日照。一切美好,幸福無限,每天都在快樂的氛圍裡,悲傷被曬得很乾,像在烏托邦。不能避免的是,當得知城牆外的世界,就覺得渾身不對勁。尤其是坐在課堂裡,聽著教授講著世界各地的貧富差距、飢餓、環境污染時,更覺得我所「現在」擁有的,是奠基在許多與我相關,或不相關的人的痛苦之上。
於是有好一陣子,被眾多快樂包夾的同時,糾結我的問題是「我真正付出了什麼?」。
深陷於疑問的迴圈之中,在最近才找到與疑問共存的心態——「既然現階段無法付出什麼,那先把日子繼續過下去吧,好好的把握難得在北歐生活的日子」。因為「付出」也不會只有一個人的力量,待天時、地利、人和,會找到一起解決這個問題的夥伴的,只要先把這樣的疑問放在心裡,就好了。對於自己總是會思考這樣的問題,其實有些困擾,想過要停止,但大腦的結構、成長的環境背景、過去的經歷,才會引導我去思考這樣的問題。與其強迫或設法停止思考,不如找到與其共存的心態,才不算是對自身的情緒暴力。
寫到這裡,又想到一個從第一天來到挪威就不斷被詢問,也開始思考的問題。
「當初為什麼會來到奧斯陸呢?」
可能是因為高中看了與挪威「毫無關係」的《挪威的森林》,可能是因為北歐是個遙不可及地方,可能是因為對這裡一無所知……可能的原因有很多。這個問題,像對所有旅行者叩問「旅行的意義是什麼」。也許是為了回家吧?一個稀鬆平常的答案。旅行是為了回家。確實,在這裡的一百五十一天,體會到很多相比台灣很好的交通環境、公共設施、福利制度、自然環境,但也不能抹滅掉,我在台灣熟悉的人情、食物,還有過去二十三年,我是在台灣長大的事實。
不過真的到海外生活一段時間後,可以理解在海外留學的朋友,想在留在國外打拚,卻又想回家的心情。即便我在距離台灣這麼遙遠的挪威,都還是能聽見初入職場的朋友,說著亞洲職場的工作、生活不平衡,薪資與物價的差距讓人難以喘息。而夢想在這樣的現實環境之下,更容易被踩碎。
夢想,聽起來有些虛幻,隨著時間一年又一年過去,把「夢想」、「理想」作為活下去的動力的人,可能還會被笑傻。屈服於環境,將夢想埋葬的人佔了大半,「懷抱希望」似乎過於正面。但要認真說的話,如果還能做一個懷抱理想與夢的人,要珍惜。因爲面對現實仍繼續追夢,遠比放棄困難。
這輩子雖然也才23年,但最敬佩的仍是造夢人。
半年後的下一步要去哪裡呢? 不知道,也沒關係的。
但無論如何,此時此刻的我身處在北緯59.5度的挪威首都,奧斯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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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聽Humbert Humbert《一瞬の奇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