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妳離開的前幾天,我好像已經有所感應。
我在賴群組聽到妳不再吃飯、入院的消息。
那整週我每日都莫名地特別早起,像是有事要做一般卻又其實無事可做
不情願地開啟一天天平凡又忙碌的日常。
那個週五早上我因無事可做,特別早出門上班。
搭車的路上,我在賴群組看到大伯傳話
醫生說妳最少剩下兩周、最多一個月。
我的心被撕裂,第一個念頭是我想要馬上奔回家看妳。
距離上次回台灣,不過才過了1個月多一些;我在Tram上內心上演無數小劇場,糾結著是不是要馬上跟老闆請假、何時請假、如何請假等等的。
那時是busy season,老闆可能不會准假
正要開始接手大案子,可能會錯失機會。
但是我記得自己在筆記本用鋼筆清晰地刻下我的抉擇
因為我儘管優柔寡斷、拿不定主意,也早就知道自己會選擇妳>>>這些bullshits。
我頭痛欲裂,想到最愛的公園散步釐清思緒,卻沒想到自己卻在下車後沒多久便被淚水矇住雙眼。
忘了一路上是想到哪些事情,只是記得自己當時走路的感覺
像是失重一般雙腳無力卻又能夠自動向前邁步
我走過美麗的公園、再沿著墨爾本最漂亮的精品大道一路朝南前往公司
就這樣沒有靈魂地走著。
妳離開後的第四天,我還是如此
只是進化為不會流淚的失重狀態;讓人無法從外表察覺。
那一整天,我感覺整個人像是被掏空一般的疲倦
明明上班前一整路都在悲傷,進了辦公室卻又什麼事都沒發生一般
腦袋混亂地我甚至有些感謝客戶、老闆等人來自四方的追殺,至少我能夠暫時忘卻悲傷
可也或許是因為壓抑與偽裝
我陷入一陣心底在下狂風暴雨而表面上陽光普照的分裂狀態
覺得自己一直在很疲倦又狂喜的癲狂邊緣地度過了白天上班、晚上打球的一日
那個假日,我始終維持著低電量模式
我讀著賴群組裡面沉重又遙不可及的訊息
大人們在討論最後一口氣在醫院或者山上、討論如何把妳從醫院帶回家。
週末晚上,我和老公一起去公園散心
那是個風特別大的夜晚,公園裡的樹被吹得沙沙作響。
我和老公傾吐心中的悲痛
風持續狂亂地吹著,那夜它好像有話想對我說一般狂吼不已。
我莫名地脫口對老公說:或許妳死後就可以搭飛機來澳洲自由自在地探望我也不一定。
聽到自己如此莫名坦然地提到妳的死亡,我感到無比訝異 - 儘管這話確實是我所說的、儘管這想法確實是剛剛出現在我腦海中的無誤
聽起來卻怎麼那麼的陌生呢?
那天是元宵前一個月,月亮接近滿月卻還缺了一點。
我心想這樣正好,等我回到台灣時就大約是月圓的時候、能與妳團圓了。
風持續地吹著。我張大耳朵,卻什麼都聽不到。
那個假日,我看好了機票,卻抓不準回家的日期,心裡一直很不踏實。
這似乎是我到澳洲以來,唯一一次不確定自己該什麼時候回家的時刻。
週一的一大早,我提起勇氣和老闆請假,
我說了我需要2個禮拜的時間回家。老闆沒有問太多,幫我呈報以後就批准了。
我的心情很糟,卻還是必須上班。所以我打算去公司強迫自己遺忘。
然後就在我獲准後的不久,在搭Tram的路上
賴上姑姑傳訊,說妳已經心臟停止,要留最後一口氣回家。
文字真的很神奇,一句話就這麼簡潔有力地宣告了妳的死訊。
隔著螢幕,方塊般的文字沒有知覺,可是它卻憑空將一桶深黑的藍,直接由頭頂傾倒在聞訊的人身上。
我無法克制自己的眼淚,於是只好在最近的那一站下車,到對面搭車回家。
我記得回家那短短20分鐘的tram,好像有3小時那樣漫長。
我感覺自己像是墜入黑暗的深淵,看得到一切,卻又感受不到一切了。
原來心真的會破洞,而且感覺是這樣的。
我想馬上飛回家。我想回家。
但是老爸在接阿嬤回家的路上,特別抽空打來,短短的幾分鐘告訴我,不要回來。
一起的姑姑也傳了許多訊息,要我千萬不要衝動。
我的心無比糾結與混亂。
悲傷、疑惑、同時還要準備上班、老闆在問假要何時請。
向老闆說了計畫有變,我可能不需要再請假了。
那天又持續工作了幾個小時,然後勉強發出最後一封handover email後,徹底讓靈魂抽離這一切的bullshits。
我記得自己感官全失卻又強迫自己吃東西。
我吃了桌上剩下的早餐、用眼淚配著自己最愛的nutella toast
我坐在家後門的門廊上望著藍天白雲流了好多眼淚。
聽著張學友的"她來聽我的演唱會"。
因為我心底總隱約感覺昨天晚上,妳在彌留之際來看我了。也許宇宙為妳用強風傳訊給我了。
我知道妳心裡一直為我感到驕傲,也許妳終於能夠自由自在隨心所欲地來看我了。
多年以來,我一直努力,期待自己有一天能夠讓妳享福。然而一切都太遲了。
當我有錢的時候,妳早就無法離開山上了。我唯一能為妳做的,就是一些沒用的近乎沒做的廢爛小事而已。和妳相比,我真的是個很廢的人。但是妳還是替我感到驕傲且深深疼愛著這樣無用的我。
其實也不是第一天告訴自己會有這一天的到來。
只是聞訊的這一天,我還是很難過。
我在這天即將結束的時候跑到海邊。一直都是衰鬼遇不到夕陽的我,這天終於帶著腫脹的眼睛遇到夕陽了。
澳洲的海和東北角的很不一樣,這裡的海顏色很深、波浪很緩慢而纏綿;東北角的則清冷又兇猛。但是身在異鄉的我,只能在這裡離妳更近一些。
在旅客如織的快樂海岸邊,我一個人戴著耳機、帽子,在路人眼裡應該是個不著不扣的怪客。
看著喜悅的人們,我心裡很為他們感到開心與慶幸;因為我正經歷著生命中最無可避免的悲痛裡。
看著夕陽用驚人的速度快速地末入海平面下方。
我鼻頭很痠卻沒有流淚。
阿嬤,再見了!
我是真的很想很想,對著這消逝的夕陽大吼。
我相信妳去到天堂了,化成這美麗太陽、天空、雲朵的一部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