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身為樹的無奈

跟著零散稀疏的人走，不知不覺來到一株巨木前，很高很粗又很蒼老，陰鬱寒冷又潮濕的天空下，它仍靜靜挺立著。

有座恢弘的木造舞臺圍繞著它建在山坡上，看起來是要方便遊客欣賞它總是站立不動整天都不會落幕的秀。

看見這棵樹，代表想找的樹靈塔已經在不遠處，好像有某種冥冥之中的牽引，染上一點傳說的神祕命定。

霧中，只走這一小段路外套就濕掉，濃霧裡的一切都變得很神祕，有把自己喝醉後看世界的效果，但站在這兒實在冷，沒辦法沉醉。

透過濛濛白霧看著這樣跟人類本質截然不同、尺寸大上許多的生物矗立著，姊姊說的那傳說變得鮮活起來。

它若隱若現的身體已經在這地方站立超過兩千年，是身為人類無法親身體驗也難以想像的長久光陰，但這世界上一切存在的事物都要付出代價，生命本身也是，想要活得這麼久需要付出的代價也不是人類能夠承受。

想像自己站在這雲霧繚繞的崎嶇山坡地上，看見旁邊的同伴一個個倒下，也許是被雷打中焚燒成焦黑，也許還來不及長大就被什麼動物連根拔起吃掉，又或許是感染黴菌，慢慢被啃蝕掉身上的纖維，但是卻一動也不能動，就這樣持續幾百年、幾千年，然後又遇到來打獵的人可能升起篝火，接著有來砍樹的人手持鋸齒利刃猛切狠砍。

面對一切恐怖的狀況想跑卻跑不掉，只能靜靜祈禱下一個不是自己，幸運躲過所有可能一命嗚呼的劫難後，就被圈養保護著，供人觀賞供海島政府打劫不知道要持續多少年。

這是身為樹的無奈。

這棵樹有名字，被稱作香林神木，它如果能夠思考，大概就是在思索這些事情，而且已經持續約兩千三百年之久，是比人類生命還長許多倍的無奈。

作為一名醫師只懂得人類，而且不是完全懂，關於樹在同一個地方站上超過兩千年是什麼樣的感覺，連琢磨出個概念都沾不上邊。

香林神木出生的時候這座島還不叫臺灣，現在於島上活著的所有人也都還沒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