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裡的風之歌

起初在室內時還十分細微，走在樓梯間裡，拂過面容的氣流已經隱隱然細語昭告。等到離開建築物的庇護，悍然的強風襲來，細碎的聲響陡然放大，那是四周所有能發出聲音的物體，議論著今日的不同尋常。

風大的日子裡，平日被忽視的空氣存在感爆棚，過大的氣壓差醞釀成毫不停歇的騷動，不知是狂喜還是狂怒，尖嘯著奔馳而過，讓所有事物隨之翻騰鼓譟。我走在毫無遮蔽的道路上，風大得像是要把人颳走，早晨陽光也像被過大的風吹走一部分，平日那種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感覺，被風嬉鬧地搶走了一半。

風大的好處之一，是順風時走路十分輕鬆。我一路被風推上山坡，像是它比我還要期待接下來的路程，不斷被催促著加快腳步，連身體都變得輕盈起來。站在登山的步道口，我抬起頭，疑惑自己似乎聽到海的聲音。風推我向前，一路快活地往前奔跑而去。

走入山徑之中，似乎理解它為何如此雀躍，樹木平日的細小耳語變成歡聲喧嘩，像是下課時沸騰的教室，或用餐時段的食堂，當然更可能是演唱會的現場。有了整片自然的捧場，風歌唱、朗誦、傾訴得更加熱烈。

當所有噪聲混融在一塊，再也分辨不出任何一種的聲音時，腦袋彷彿直接放棄了這部分的工作，陡然變得靜默。安靜得，只能聽見風的聲音。

它一陣一陣地來，一陣一陣地走。像海潮般反覆打來，只是不會回頭。而是一波平息之後，葉片還沒能停止顫動，下一波的浪頭便又已起勢，從遠方滾滾而來。

來到半山腰上，太陽的光芒熾熱了些，穿透林蔭照成斑駁的樹影，風過時，地上的光斑如水面浪花投下的影子。我走在淺底的海床上，四周一切隨著浪潮擺盪。

有時輕撫，或者則如嬉戲般地晃弄著，有時又迅猛地像是想刮走每一片葉子，但終究只像是海潮想沖掉礁石上的珊瑚，擺動的枝葉怡然安之，任憑風流使盡撒歡，搖晃身體的姿態，像是配合地安撫吵鬧的孩子，似乎還有那麼點享受其中。

樹木應該是最為捧場的了，偶爾枝幹在搖晃中互相擊打，像是聽到某句妙語而忍不住拍掌。旗桿上的麻繩、電線桿上的纜線隨之低聲附和，或高或低的掌聲斷斷續續，總在精采處跟著熱烈起來。

櫻花自持身分，只是隨著枝枒輕輕搖擺，再大的風也吹不動它。唯一狼狽的大概就是蝴蝶，明明繞著花朵打轉，卻總是被吹歪方向。但我看了許久，疑惑牠可能也只是配合演出，不論風再怎麼吹，也沒把牠們吹到遠方去。

我左右看看，思考自己該如何參與其中，正打算放聲歌唱時，一大股風灌進口中。勁風又來，推著我搖搖晃晃往山下走。看樣子，今天只有一位主角能出風頭，我不過是來當個盡職的觀眾，招之而來，揮之即去。

風似乎很欣賞我如此識時務，下山時也是順風。我輕飄飄地走在路上，想著下次來聽風唱歌時，一定記得把外套給穿厚實一點啊。

2025.02.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