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始收割了,披頭散髮的稻穗,瞬間被理成小平頭,枯黃齊短的梗行行列列如似丟盔棄甲被繳了械的俘虜,忍痛割捨兩季的奮發圖強,留給於田埂上曾經播種插秧呵護汗如雨下一身田泥的耕耘者收成後的喜悅,那如血液泌出的草香混著土味洋溢田野,由晨到晚久久不散,也是其最後的戀棧。
往年大概都會在颱風之際搶收,今年看似提早了時候,端午才過無雨正炎熱,
原來是閏去一個月。
家無田,一向靠海吃海,對種田稻穀陌生,但米飯卻是衷心所愛,如同對農夫與田土及於樸質素懷之孺慕。
而那些年最期待的就是黃昏時候父親的漁船返港歸來,帶回一些不值批價的魚蝦貝蟹各類海鮮,常常煮成一大鍋,就在夕陽將落未落之時於門口埕或撕或挖或咬或啃或剝大快朵頤,父親終也志得意滿於總算掙得一家溫飽,但思及曾經的苦難屈辱艱辛只能再酌飲幾口晃頭仔,藉著醉意嘮叨著等我們長大之後才懂的一家之主的擔負,尤其是海面上的風險,在18歲暑假隨父兄上船才分曉一分浪漫三分危險六分辛苦。
討海人多少沉迷於賭,而父親一生從不沾染,因為一家清貧窮苦過來而自律,然於不測風雲之海面上拚搏哪個不好酒(天生暈船者除外),也視為難得的短暫放鬆,所有老者,在所謂過往的命也運也時也之格局當中,如實如份各自扮演好角色後一一退場一一離世,那些歷經種種的艱辛至此也就微不足道哉。
伴隨著鑼鼓的哭調仔於廟埕聲嘶力竭隨著氣流哀號傳來,神經反射似的瞬間引我眼眶一熱,就好像阿母也在一旁隨音輕哼著,於無數個臨夜裡一邊織著網或剝著土豆或剪布輪或糊金紙,不時抬頭望著螢幕裡的楊麗花許秀年葉青王金櫻哀哀泣訴著早已耳熟能詳的千古幽怨,亦如一生坎坷磨難的寫照。
風微偶飄點雨的夜,懷古思今焉知歷史課本翻頁如此匆匆,剎那間所仰望的愛慕的親近的以及自己,都成了昨日黃花,埋沒於灰飛煙滅塵泥,只有神主牌背後書寫曾經的名字,遺像裡的人已不知流落幻化何方?
每當走的很艱苦時,就想起即將離世他去,既是凡所有相皆是虛妄,何足掛哉,
雲不拘形體不戀棧於天空,雨不限何處山河大地入海,因而我父我母已離今生今世之千辛萬苦,至少應已輕安少煩。
一齣戲到九點便散了,三個小時濃縮某個一生傳奇故事,恰如焚化的過程後壓縮入於骨灰罈,人生如戲由此比喻深刻如實。
而阿母也會在看完演出之後,叮囑著洗澡睡覺去,明天還要上學喔。
2023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