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12｜活著

_{她們絕對是生命的烈士，
也許直到生命終結的那一天，
那一秒，仍不會放棄任何希望。}

_那麼──

_{這麼美的東西究竟為何要成為屍體？
這是梁野秋最不解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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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14日 燒烤店】

梁野秋從燒烤店的冰箱裡拿出了三瓶啤酒，

他比往常早到約十五分鐘。

這是他的習慣，

每次都必須嚴格確認現場的狀況。

這是在這個圈子裡存活的首要任務。

只要下了舞台之後，

梁野秋就會回到了那個往常的自己。

說到底自己的命運其實是被那個男人救的，

那個男人像是繼承了傳奇的衣缽一樣，

讓他從那個煉獄之中重生。

因此他沒有理由拒絕那個男人的安排，

充當一個小角色，一個輕鬆又青春的角色。

在嚐過無常的地獄之後，

吃什麼都是香辣及美好的。

他喜愛現在的生活，與高中生生活，

讓自己的年紀似乎年輕了不少。

「讓我喝下那瓶藥劑吧。」這是梁野秋最常對紅說的話。

但紅堅持這種藥劑還在草創期，

會發生什麼意外狀況，沒有人能夠保證安全無虞。

如果可以的話，梁野秋想永保青春，

永遠可以當班級導師的話，那他的人生就完整了。

三年十一班，是他手中充滿奇蹟的班級。

從二年級開始，他就擄獲了眾人的芳心，

最主要是他能排除萬難，

讓學生的成績保持在學校前半段。

即便是大興附中這種新興學校，

也無法輕易革除掉校方對於「成績良好」的刻板印象。

三年十一班將會是明年七月份最閃亮的一顆星，

榜單也許會刷新大興附中歷年來的新記錄。

對此，他感到興奮不已。

他不僅做到紅與那個男人對他的期待，

更讓工作往更高層次邁進。

這種工作說起來好像很輕鬆，

但其實是一種心理遊戲，

梁野秋經營的班級可不是一般的學生。

或多或少，那些青春可愛的肉體裡，

潛藏著了另外一個歲月累積的智慧。

只要稍有疏失就會露餡。

他的經驗雖足以支撐高中生的智慧，

但或許無法欺騙更是聰明的成熟女子。

因此這樣的他還是會犯錯。

雖多數已靠著自己的手腕給盡量消除了，

但是後患仍殘存如白蟻存在一般。

要能全面滲透大興附中每個角落，

比想像地更難。

即便是經過了多年的滲透，

只要經過一次的人事改革就會全盤皆輸。

因此，要能全贏，就要能全面掌握。

家長會、校務會議、社區活動，

每個聚會以及活動都是他工作的課題。

對他來說，這些是苦，但是不得不服，

要是失蹤女孩的事件會成為病毒一樣散播，

那麼自己的工作就會倏地瓦解。

剩下能夠讓他樂此不疲的甜，

就是青春女孩。

這些充滿未來的種子之中，

最蘊含美好滋味的就是重生女孩。

每一次，他都不捨讓出這些女孩，

讓她們送上絞刑台，面對最嚴酷的考驗。

人流控管絕對會是最重要的任務，

女孩消失數絕對要在一種合理範圍之內，

無論是一般女孩或者重生女孩都是，

包含女孩的家人都算在內，

絕對低調的處理，絕對低調的作到最好。

要是超過的話，就要拜託紅了，

那是最悽慘的結局。

紅那種女人，光是說話就可以把人逼死，

她是醫生世家出生的孩子，

但卻沒有擁有身為醫生最該有的基本誓言。

所謂「奉獻一切為人類服務、

憑著良心跟尊嚴從事醫業、

病人的健康為首要顧念」這些道理──

也許在過去，是紅最以為傲的原則。

但他並不清楚這樣優秀的女子過去是受了什麼打擊，

顯然是一場意外之下，紅成為另外一個截然不同的自己，

她以一個全新的面貌面對世界，

帶著最不意外的藥劑，

讓無數女性甘願成為出賣靈魂的白老鼠。

說到底，還是那一顆被極盡蹂躪的心，

已經不願承受之後，而破碎的靈魂吧？

每當夜裡與重生女孩激情過後，

梁野秋雖然感到無比幸福，卻心頭有極盡的痛苦。

站在男人的角度，他的工作世上最好之一；

站在人類的角度，他的工作是世上最具煎熬的工作。

那些女孩為了重生，為了獲得更多，

為了自身意義存活下去，願意犧牲奉獻一切。

他並不覺得自己何德何能受惠，

因此罪惡感有時會不停在他心頭上打滾。

使他不捨的是，那些願意嚐下藥劑的女人，

往往是人生嚐過各種風情與痛苦的成熟女人，

那一種複雜的情緒如果單以一種面向去對待，

就顯得無情與主觀。

她們絕對是生命的烈士，

也許直到生命終結的那一天，

那一秒，仍不會放棄任何希望。

那麼──

這麼美的東西究竟為何要成為屍體？

這是梁野秋最不解的地方。

即便是那個男人令他多麼崇拜，

他仍然無法說服自己。

直到某一夜，

梁野秋知道了那個男人的秘密之後，

大哭了一場。

這些重生女孩不是平白無辜地死去，

雖然悽慘，最後還是綻放了光芒，

最後還是盛開了屬於自己的藝術價值。

那是另外一種格局，

也許平心而論，就以表面來看，

只是喪心病狂的表徵。

而與這些重生女孩如此熟識與瞭解的梁野秋，

完全理解那一份錯綜複雜的情感，

最後昇華成藝術之後，

會以另一種方式與世人宣揚自己的存在。

原來這就是存在──

梁野秋將啤酒飲盡。

那自己呢？

即便是現在，他認為自己也不具存在意義。

叩──突然間，一個男人坐在對面。

是他熟識的傢伙，阿忍。

他們之所以會互相認識，或許就是紅的關係，

也許是一種「表兄弟」的情誼，

讓彼此之間存在的並不只是友情，

更多的是競爭對手的味道。

「這麼慢啊？」梁野秋打開第二瓶啤酒。

「我很認真喔，小野。」

「所以你自願退出我們的戰爭啦？」

「我沒這麼說。」

「真是貪心的傢伙。」

「我想幫她，就是這麼簡單。」

「難得會動了凡心，我承認曉桃是很可愛，但我們專情的大帥哥阿忍應該不會放在眼裡吧。」

「媽的……我是認真的。」阿忍懶得跟梁野秋開玩笑。

「為什麼？」

「我不知道。或許『醫生』想對付她吧？」

「曉桃是做了什麼事情讓紅這麼火大啊？」梁野秋聳肩。

「她從某一個角度上來說，或許是讓醫生最不想面對的傢伙，所以我是真的想幫她。」

「好吧。怎麼幫？你想到什麼計畫嗎？」

「我沒有。」阿忍苦著臉回應。

「我就知道，你永遠只會跑來嚷嚷，叫你想計畫就是想不出來。」

「我不知道醫生什麼時候會出手，你有辦法問得到嗎？」

「天啊，你當我誰啊，我充其量只是她的小狼狗。她是我的上司，老大。你會問你的上司奇怪的問題嗎？」梁野秋對於阿忍的單純感到好笑。

「你不是認識他嗎？那個住在──」阿忍說。

「呵，他很忙的，難道要我問他說：『哈囉，我們這裡有個名叫林曉桃的新人，你打算什麼時候處理？我有她的完整資料，請你過目一下。』我問完的話，你隔天就看不到我啦。」

「他曾經放過人吧？」阿忍說出關鍵字時，梁野秋捏了自己手中的啤酒罐。

「你問我，我問誰啊？」梁野秋的直覺告訴他阿忍不是出自的想法而約他的。

「你知道的吧？為什麼他放人？」

「那是意外。」

「為什麼？」

「我怎麼知道他想什麼，他就是放了紋綾回來。」

「那紋綾有沒有跟你說什麼。」

「王忍中你問題很多。」

「肯定有吧，她甚至還跑去跟自己的──」

「幹，你最好給我閉嘴。」梁野秋生氣地喊了阿忍，這一次，阿忍看出了梁野秋內心的憤怒。

「你才是那個動了凡心的傢伙吧，媽的。」阿忍用氣音回應。他很清楚每次只要提到紋綾，梁野秋就像變了一個人。

對於梁野秋來說，紋綾是個獨特的存在。他是最不想傷害紋綾的人，但他也知道紋綾對自己做的一切只是為了自己的孩子，真正從死門關面前走過的人，是世界上最不能惹的人。他一直認為那是一個奇蹟，如果重生女孩真有活下來的可能性，若那個男人真有不必動刀的理由，那或許這是他可以目送女孩離開這一座地獄的機會。

「你不是會單獨找我的人。所以等等曉桃會來？」梁野秋的直覺很準。

「是。」

「這麼快就要將軍我啦，真是狠毒。」

「她很有可能知道紋綾的秘密。我根本算不準她會做什麼，或許她會改變你那寧靜的校園生活。」

「你這洩密的傢伙！幹。」

「我沒有。她是靠自己的實力。」

「所以是那一群蠢小子嗎？她怎麼可能有辦法說服他們？」梁野秋唯一想得到的原因就只有那群蠢小子。一群想要找到媽媽的笨蛋組合，裡面只有一個人知道紋綾的秘密。

淞元？

三年十一班最陰險的傢伙，

竟然會跟一個僅僅轉學一個月的新同學搭上線？

他完全意想不到這種結果。

「那你又是怎麼知道的？」梁野秋反問，他有不好的預感。

「現在才發現啊？」突然間，他背後傳來一記女聲。

難道是因為真的安逸太久？

明明已經提早十五分鐘來這裡了。

梁野秋轉身往後方瞥去，

他看著那雙炯炯有神的灼灼目光打在他身上。

「嗨，梁老師，你好嗎？」曉桃拿起一罐啤酒跟他打招呼。

【10月28日 紋綾】

煞車聲將我們的身體往前帶，

她踩了煞車。

不像是遭受到交通意外，

反而像是一種警告，

或者有所打算的反應。

「妳還被矇在鼓裡吧？」她說。

「什麼？」

「博荃都沒跟妳提嗎？」

「我不懂妳要說什麼。」

「從某個角度上來說，我們都是失敗的人，我們都喝了那瓶無可救藥的藥劑，我們的人格在那一刻，就決定背叛自己了。」

「妳到底想說什麼？」我不解，真的不理解她的自殺式行動能換來什麼。

「我需要妳，真的，紋綾。只有妳跟那個男人正面對決過，我需要所有細節。」

「那只是白費力氣而已，相信我。」

「也許吧。但我就是想活下來。」

「什麼？」

「我想通了，真的。我已經不再是過去的我。我要以林曉桃這個身份活下去，而非是王曉筠。」

「我不在意，妳要怎麼活是妳家的事。」我無法理解這女人的思維，挾持我到這裡，只是為了要宣揚自己的想法？

「我們能成功，我有方法。」

「夠了！」

「妳到底想不想救妳兒子？」她大喊。

「妳在說什麼瘋話？」難道她想要用博荃的性命交換嗎？

「妳不知道那群傢伙在幹什麼吧？博荃、淞元、華洋。他們已經計畫很久了。現在只有妳能阻止一切。」

「什麼意思？」

「我不曉得妳理解到什麼程度。華洋視博荃為最尊敬的傢伙，因為博荃讓華洋終於不用受到校園霸凌。所以要是博荃想要做什麼，華洋是百分之百會去做的。然後，妳們這個團隊最核心的專家──淞元，只要華洋想做什麼，淞元他一定會去計畫、執行。」曉桃說出了那些我從來不瞭解的狀況，關於這一點，要是真的，我是真的慘敗於曉桃。我驚訝地連嘴巴都合不起來。

「所以？」

「逃避是沒有用的。現在的妳，只是以博荃的女朋友這個身份活下去。妳感受到的，他感受不到；他感受到的，妳感受不到。」

「他們想做什麼？」

「那還用說，博荃想要殺了那個他這輩子最痛恨的男人。」

「妳說什麼？」這絕對會是最慘的選擇，博荃充其量就只是個孩子，根本作不到什麼縝密的殺人計畫。我滿腦子已經是博荃關進少年監獄的畫面。

「所以妳現在想好好聽我說了嗎？」

「到底是怎麼回事？」

「紋綾。妳是個聰明的人。我們兩個人可是在同一艘船上。即便是淞元再聰明，即便他們有多麼勇敢，最多就只是從沒殺過人的菜鳥。沒有可以疏通的人脈、空有一身計畫，不懂得這社會的真正陰險狡詐。即便是把妳最恨的男人帶到地獄，也只會是一場傷痕累累的鬧劇。殺人不能改變什麼，博荃要的不是那個，他永遠只想要媽媽回來。」

「夠了──」我的眼淚已經流下。

「十七歲的腦袋跟心是永遠學不會灰色的。這樣脆弱的孩子是不可能跟暴力與無助共處。他想得到的決定就只是毀滅，但是毀滅只是另外一場悲劇的開端，那股毀滅之後的空虛將會佔據他的餘生。如果妳想為了他好，就得作出選擇。」

「我……我能做什麼？」

「我知道愛很重要，但是人能活著更重要。我們會活著回來的，跟他這樣承諾吧。」

「什麼？」

「只有妳能阻止他們。若妳真的想以愛著他，想要他更好的方式活下去。就跟他坦承一切吧。」

「他不可能會相信的，他不可能能承受這個事實。」我的聲音像是脫序的錄音帶開始顫抖。

「妳還不懂嗎？紋綾。我不是在請求妳，我是在命令妳。」

「妳說什麼？」

「現在這個T字路口將會決定不同的故事，向左轉，就是去那個男人的家中。向右轉，妳會有機會阻止博荃他們。要是妳不答應我，不跟我好好合作、不跟我說那男人的所有細節。我會帶妳一起去死，就是這麼簡單。你的孩子將會以殺人犯的罪名活下去，因為我的幫手隨時會準備報警。」

這是完全的將軍。

不用武力就會把我擊倒。

要是我不答應曉桃的請求，

博荃只會陷入更深的危險。

我相信曉桃並沒有說謊，

因為她也是冒著會被紅解決的風險，

脫序地帶我們來這裡。

我們身上都有著無法逃脫的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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