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會自動萌生的想像,如髮絲一樣,
一點一滴從我背後如水墨一般滂沱噴灑。
華洋受盡委屈的樣子;
華洋慘遭凌虐的樣子;
華洋被世人唾棄的樣子;
華洋死於倉庫的樣子。
那樣想像如蔓延的癌症一樣,
如鋪天蓋地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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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熟悉的聲音從對講機傳出,
「請進。」禮貌又帶有著命令的微妙感覺。
我將門推開,印入眼前的光景是像是咖啡廳的擺設,幾張座位,一個簡易吧臺,那個男人正在磨豆子,這是他喜歡的節奏嗎?
當我看到他的臉時,我與他都會心一笑了。
「怎麼樣,我上的療程課還喜歡嗎?」男人將磨好的咖啡粉放進濾紙裡,「小連」看著我說,這偽裝成諮商師的傢伙看著我說。
「原來是你。」
「會讓妳很意外嗎?」小連拿起手沖壺,開始為濾紙中央建立起一座咖啡小山。
「所以你找每個重生女孩,都是研究過的?」他邀我坐下,我坐在靠大門最接近的一張桌子。
「當然,曉桃。我想我們的淵源很深呢,會找上妳,說不定也是冥冥之中注定的事情啊。」小連這種騙少女的話是他想說的嗎?還是他意有所指,正當我思考的時候,卻漸漸回憶起一些模糊的記憶。或許是他的臉龐吧,他那修長的臉龐,似乎漸漸與我那幾十年歲月的記憶角落裡聯繫。
「我不懂。」
「我喜歡說故事,想聽嗎?」小連將沖泡好的咖啡倒盡咖啡杯。
「我能說不嗎?」
「也是。」他將咖啡端了過來,並且緩緩坐下。
小連開始說:「有個女人,懷了孩子,住在北部的某個城鎮裡。當時她的丈夫還沒被調派到中部,兩人過著美好的快樂生活。丈夫並不知道女人有個不為人知的秘密。當時有一名六歲小男孩,一名生活在顛沛流離中的男孩,忍受不住飢餓,獨自在城鎮裡的街道徘徊。他一直在逃,一直在逃。爸爸媽媽說好的聖誕節並沒有來臨,歡迎光臨的只有穿著黑衣服的聖誕老人,禮物是兩記子彈,貫穿了男孩父母的頭顱,血跡將那一夜染得透紅。
他躲在爸爸做的遊戲暗室中躲過了一劫,他將自己臉龐弄髒,深怕那兩名凶漢找上自己。當時的天氣很冷,男孩餓得幾乎快昏睡過去了。他沒忘記那一天有個和藹可親的婦人走過,那個懷著孩子的女人隨手拿出一個剛剛買的出爐麵包,遞給了男孩。
女人好奇這麼冷的天,男孩怎麼在外頭受冷。男孩只是說自己沒有家,他不知怎麼解釋一切。最後女人為男孩找到了一個城鎮的廢棄小角落,舊工廠地下室,打開一個通風窗口,如果有被子的話還可以過活。女人從家裡拿了兩件被子與保暖衣物給男孩,這些東西讓男孩度過了一輩子感到最冷的一天。後來女人關心這名離家男孩,她帶些食物給男孩吃,不但安慰男孩及陪著男孩聊天,她甚至聯繫了社會局的志工。一個月過後,男孩被妥善安置,雖然之後發生了很多故事,但他仍然記得這個女人。只要有機會,男孩一定要報答她。」
「沒想到這個男孩,變得這麼多。」那些回憶隨著小連的描述一一湧現。
「是啊。」小連喝了一口咖啡。
「所以這就是你的報答?」
「是啊,以我認為的方式報答。」
「這太可笑了,小連,你可是親手手刃了那邊多無辜少女,你認為我要怎麼相信你的鬼話。」
「我覺得大多數人都誤會我這個人。」小連露出了那扭曲力場的表情:「每個人都有一生要面對的課題,透過那些煎熬與痛苦,我們都會成長。」他放下咖啡說:「一個人只要一輩子做好一件事,那或許就是值得了。」
「自圓其說總是不忘合情合理,不是嗎?」我回應他。
「可別忘記啦,王小姐在遇上我之前,妳正在過的生活是什麼。」
「我的生活不需要你評價及討論!」
「放鬆放鬆,我們都很清楚彼此的份量在那裡。妳認為我要按下那顆按鈕,需要承受什麼道德心重量嗎?有些事情只是我要不要做而已。妳看似好像很有自信,帶著剛喜歡的男人來這觀光夜市逛街,認為自己要是談得不開心,可以轉身走人,妳是不是誤會自己的處境啦。」小連的反擊說得輕描淡寫的,好像是剛剛講著那個感恩故事的他不是他一樣。
「我承認我原本計畫完全被你給打亂了,誰叫你要說那個故事。」我是認真地跟小連坦白,我以為我可以忍耐,但是遇到了這種嘴巴說得很高尚的傢伙,就會讓我的憤怒逼上嘴角。
「讓我猜猜。作一個好女孩,百依百順,等待時機成熟時,將我解決掉嗎?」小連皺著眉,然後大笑。
「如果只是妳的美夢,我可是不會用力吹熄它的,我會讓妳抱著美夢入睡,在那歡愉的成就感之中,歸於靜止。」
我無話可說,他只是光用言語就讓我亂了分寸,
他什麼活都還沒做,就只是說了一個溫馨故事。
那個小男孩究竟為何是連呢?
還是這只是他要逼我失去理智的話術?
「曉桃,我們攤牌吧?」他繼續喝了一口咖啡:「我可不會殺妳──」
「我怎麼捨得殺妳?」他大笑。
「你說什麼?」
「妳跟紋綾是我引以為傲的成品啊。要是這麼簡單就死了,就枉費我的苦心了。」
「什麼?」
「妳還不懂嗎?紋綾那個女人,為什麼我會放她離開。那是因為她深愛著自己的孩子,她的母愛成就了她的堅持。她是那個真正不惜一切代價,勇往向前的女人。」
「我不懂……」
「她為了讓安排者誤會她內心的野心,設計兩種時段,那個姓梁的小白癡可是深信不疑呢。被監視的時候盡作一些辛苦工作,那些空餘時間她可是一分一秒毫不浪費地出賣肉體。為了存得一筆為數豐厚的資金,每天努力地、低調地活著。妳不是第一個主動前來找我的女人。」
「難道她──」
「她對我說出了她所有的想法,她跟我要了一劑藥劑。她希望與兒子永度餘生,脫離那個男人的手掌心。」
「她要給自己的兒子打上藥劑?」我沒想到紋綾竟然作到這種地步。
「不要忘了,曉桃。愛之所以重要,那是因為歲月的流逝,我們因為那些不會停止的時間,
不停在人生的交叉口做選擇。每一步都是為了讓自己更加珍惜一切。要是時間不存在了,愛會一點一滴地瓦解掉。她從重生的那一天起,深感到這件事的存在。她希望不要與兒子分離,即便是兩人可以從另外一個身份重新開始,總有一天,她會看著兒子離去。所以她才思考到,自己或許有辦法這麼做。」
「天啊──」紋綾的選擇對我來說彷彿像是晴天霹靂。
「所以妳還沒搞懂嗎?曉桃。恨,可不一樣喔。愛會因為時間流逝而存在,但內心那股強烈的恨意就彷彿如靜止一般,妳以為隨著時間過去就足以沖淡,然後人生真的打從心扉對一個人投以極具惡意的恨,那是怎麼樣,都無法抹除掉的。」
「等等,所以紋綾一開始──」我突然感到失重。
「不。她真心想讓博荃喝下藥劑,她從沒想過要真心殺掉她恨之入骨的男人,她知道風險太高,她不做沒有把握的事。」
「但是我──」我是推她一把的人嗎?
「對啊。真是完美不是嗎?妳以為妳做了一件大事;妳以為妳靠著脅迫紋綾,除了讓紋綾告訴妳一切想知道的答案以外,又可以讓她阻止博荃的計畫,進而可以讓自己的兒子不遭遇到危險境遇。但是,妳才是點燃一切黑暗的燈火呢。妳讓那個女人可以輕鬆寫意地站上死刑台,解決這輩子的心頭大恨。接著她會拿出美妙的藥劑,混在啤酒裡,說好了一個美妙的謊言,重新開始全新的人生。」
「這……這不合理,她會阻止博荃的,她明明知道那群孩子不可能設計出什麼縝密的計畫,她明明知道這群孩子只會讓自己深陷於危險之中。不僅博荃,淞元、華洋都是。她一定知道的啊。」
「哇,那些孩子到底誰有辦法作得到啊?誰有辦法可以設計出讓紋綾心安的巧妙刑場呢?是那個腦衝少年博荃嗎?還是你那善解人意的兒子華洋呢?」
「難道是……淞元?」
「哇,所以淞元真是做得太好了,沒有人看得出來。」
「為什麼?我不懂。」
「淞元一直做得很好。如果梁野秋是一個存在的光,那淞元就是不會消失的暗處。他是重生男孩,也是我的好伙伴。紋綾來找我的時候,我就跟她提到了淞元的存在。來到了十一班以後,淞元協助她一起與博荃分在同個班級。他做得最好的一點就是,大家都認為他很厲害,是個厲害的高中生,把學校的一切都打理得好好的。
每個人不能沒有淞元,他們需要他提供的世界,這樣的淞元為眾人建立了一個善於分析與規劃的表面印象,這樣的一切只是要掩飾他實際存在的危險與強大。把一個可以徒手可以進行毀屍作業的人才放進校園裡,隨便想都會是太過危險的事情啊。
所以淞元巧妙地利用那些長才隱瞞他那過於強大的存在。妳認為當紋綾在倉庫遇到了淞元,會有什麼樣的直覺連結呢?很安心,對吧。即便不是她出手,博荃、華洋也能在淞元的保護罩之下,完成屬於十八歲的人生創舉。
淞元將這顆引爆炸彈,從華洋的手中交給了妳。妳從來沒有懷疑過,因為告訴妳一切事件細節的是華洋,告訴妳10月28日展開行動的是華洋,甚至在說出這件事以前,真心流露地與親愛的母親一同相認。
多麼令人感到溫馨不是嗎?若是淞元告訴妳這一切,妳反倒會懷疑了吧?所以淞元只是傳給簡訊告訴妳博荃打算計畫作大事,說得含糊又隱匿,讓妳感受他似乎並不瞭解全局,或者對妳還有所隱瞞。使得妳下意識找上了自己兒子,試圖從中間問出些什麼。
妳也從沒懷疑過自己為什麼會執意說服紋綾吧?說出這件事的可是自己的兒子呢。當他展露出他那你所不知的一面之後,說什麼好像都照單全收了。『能夠阻止博荃的只剩紋綾』這種說法,淞元可是處心積慮花了好久才讓華洋深植在腦內啊。」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麼做。」我無法想像小連的計謀竟然是這樣一點一滴滲透在那個阿勃勒團隊裡。
「說到這個就傷心了。曉桃。」小連起身,帶著充滿成就感的神情,接著說:「一群人把一個人殺了,可不是說毀屍滅跡就能輕鬆結束的。那四個人裡頭,誰不是重生女孩或男孩?」小連走在我身旁,輕輕安撫我的肩膀。
「什麼──」突然之間我感到反胃。
紋綾、即將或許會喝下藥劑的博荃、淞元?
不,華洋?
「你這瘋子!你要幹嘛!」我對著他大吼,當我轉身時,我已經看見一把小刀輕輕地點在我的額頭上,他瞬間從那溫柔的神情,轉變為如同惡魔一樣冷漠,冷冷地看著我,彷彿隨時我的頭會因此被刺穿一樣。
「代罪羔羊?你要華洋當代罪羔羊?」我邊說邊流下悔恨的眼淚。
「真是對不起啊。」小連微微一笑。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麼做。」
「沒辦法,我只是想知道妳跟紋綾之間的差異而已。」小連說的話完全摸不著邊際。「一個是愛,一個是恨。我想知道這兩種力量可以將妳們推去怎樣的視野。」
「什麼意思?」
「妳跟紋綾就像是走在兩個極端。她會帶著非常珍惜的愛繼續活下去;而妳會繼承眼前那滾燙的恨意活下去。這兩支強悍的內心促成的美酒,肯定像是冰與火一樣。我想看看這精心淬鍊的成品,肯定很美。」
「你這瘋子!你不會得逞的。」
「不,妳做不到。我擅長讓她人恨我,妳也不意外。代罪羔羊可是妳說的,可別想的太單純了。」當小連說完時,我已經近乎崩潰。
「不會的……不會的……」我跪下,無法承受自己腦中如細絲的想像。
那是會自動萌生的想像,如髮絲一樣,
一點一滴從我背後如水墨一般滂沱噴灑。
華洋受盡委屈的樣子;
華洋慘遭凌虐的樣子;
華洋被世人唾棄的樣子;
華洋死於倉庫的樣子。
那樣想像如蔓延的癌症一樣,
如鋪天蓋地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