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衛·林區─漫遊幻象與現實的造夢者 Le rêveur errant entre illusion et réalité

更新於 發佈於 閱讀時間約 14 分鐘



1月15日,大衛·林區的家人宣布了他離世的訊息,令人心碎,卻又帶來一絲笑意── 這是一句充滿糖分與智慧的「林區式」箴言:「Regardez le donut, pas le trou au milieu(看甜甜圈,而不是盯著中間的洞)。」同時,還附上一則最後的天氣預報:「un soleil brillant et un grand ciel bleu(燦爛的陽光,廣闊的藍天)。*1


社群媒體上哀悼聲潮湧,大衛·林區的忠實夥伴們,如蘿拉·鄧恩(Laura Dern)、凱爾·麥克拉蘭(Kyle MacLachlan)、娜歐蜜·華茲(Naomi Watts)等人紛紛分享與他相處的回憶。在他最愛的餐館1之一,位於美國加州伯班克的Bob’s Big Boy招牌雕像2前,鮮花與甜甜圈如山般堆疊,瞬間成為緬懷紀念他的場所3。大衛·林區曾連續7年,每天都來到這家餐廳,他在一場電影放映後回憶道:「我會在餐巾紙上寫字,就像有了一張辦公桌。你需要紙,而那裡剛好有一張,你有了想法,就寫下來。」


著名導演史蒂芬·史匹柏也迅速發聲,稱大衛·林區是他的「英雄」,因為正是大衛·林區在他的自傳電影《法貝爾曼》(The Fabelmans, 2022)中,化身為約翰·福特。這場經典橋段4徹底奠定了這位《藍絲絨》(Blue Velvet, 1986)的導演在美國電影史上的核心地位——對一位以繪畫開啟藝術生涯,憑藉實驗電影《橡皮頭》(Eraserhead, 1977)在 70 年代的午夜場電影圈大受歡迎的藝術邊緣人5而言,似乎是一種悖論。


《橡皮頭》之後,大衛·林區在矛盾中走完了他的電影生涯:他既被奧斯卡學院認可,卻又因《象人》(Elephant Man, 1980)場景設定在倫敦而讓好萊塢誤以為他是英國人;他不願迎合市場把《沙丘》(Dune, 1984)拍成好萊塢商業大片,以至於票房失利 ,並拒絕執導《星際大戰:絕地大反攻》(Le Retour du Jedi, 1983);他是主流電視的溫和叛徒,憑藉《雙峰》(Twin peaks, 1990)顛覆了電視劇形式;他還是洛杉磯的地圖繪製者,透過《驚狂》(Lost Highway, 1997)和《穆荷蘭大道》(Mulholland Drive, 2001)勾勒出這座城市的神秘輪廓,但資金卻來自法國贊助人。


大衛·林區總是遠離好萊塢核心6,以確保自己能夠安靜創作,但當他願意時,也能毫不費力地踏入主流。他既能在卡地亞基金會的藝術展上遊刃有餘,也能為 Sony 操刀2000年震撼人心的7 PlayStation 2廣告(按此觀看:https://www.youtube.com/watch?v=Laf9vpJMDjA)。這表示他有能力橫跨不同領域,影響力遍及全世界嗎?如果是,那也只能是宇宙級的。因為連NASA也在Instagram上向他致敬8,配上一張形似甜甜圈的黑洞照片:

En mémoire de David Lynch, nous continuerons d’explorer l’au-delà et l’inconnu [...]. Nous te reverrons dans nos rêves. (大衛·林區,我們將繼續探索彼岸與未知……我們會在夢裡再見。*2



大衛·林區是極少數真正創造了一個世界的電影人,「林區之地」(Lynchland)確實存在,而且將永遠存在:

…… il est rempli de ritournelles fifties et de nappes de synthé planantes, de grésillements d’ampoule, de rideaux rouges, de velours bleu, d’oracles cryptiques, de visions chamaniques, de violence maboule, de peaux de serpent, de reines du bal « wrapped in plastic », de brèches ouvertes sur l’infini. 9 (它充滿了50年代的飄渺旋律與富有空間感的合成器音效,燈泡閃爍的微弱滋滋聲,紅色的幕簾、藍色的天鵝絨、晦澀的神諭、薩滿般的幻象、瘋狂的暴力、蛇紋皮夾克、被塑膠包裹的舞會皇后,以及通向無垠的裂縫缺口。)


在2001年雜誌《Première》訪問中,大衛·林區曾說他喜歡那些創造出一個可以居住的世界的電影,而他想住在「日落大道」(Boulevard du crepuscule, 1950)上:

Dans certains cas, les univers sont tels que vous avez carrément envie de les habiter. Si je pouvais, je verrais Sunset Boulevard tous les jours. (在某些情況下,電影的世界如此迷人,讓人恨不得親自住進去。如果可以的話,我每天都想看《日落大道》。)


也許正因如此,他的許多電影和影集名稱都與地點有關。而這些作品拼湊起來,描繪出一片廣袤無垠的領域,至今仍未探索完畢。


大衛·林區的「訃聞天氣預報」(nécro-météo) 雖預示著晴朗無雲的天空,但我們都知道,沒有了他,這個世界從此會暗淡幾分。他的離去沒有帶走他留下的夢境、圖像和音符,我們持續在他創造的世界中徘徊、思索、感受。他的電影早已教會我們一件事:

Il faut plonger dans le noir, cligner des yeux, habituer lentement son regard à l’obscurité. Ça fait toujours un peu peur au début. Allez, courage : il y a bien un donut autour du trou. (當黑暗降臨,就該瞇起雙眼,慢慢適應黝黑幽深的夜色。起初總是有點害怕,但別擔心,勇敢向前吧,因為甜甜圈始終環繞著中央的虛空。)

 

 



註:

* 1 : 2020年疫情期間,林區開始在他的Youtube頻道《大衛.林區劇院》(DAVID LYNCH THEATER)天天播報氣象報告,直到長期合作的配樂家安吉羅·貝德拉曼提(Angelo Badalamenti)於2022年12月11日離世後幾天才停止。訊息原文是Keep your eye on the donut, and not on the hole. It's a beautiful day with golden sunshine and blue skies all the way.

* 2 原文是 In memory of David Lynch, we will continue to explore the otherworldly and the unknown. We will focus not on the loss, but on what we gained from the years we shared this planet with you. We will see you in our dreams.

 



 

Lexique :

1.  Une cantine fétiche:cantine (n.f.) 食堂,餐廳,和提供更多樣化、精緻的餐點,並且通常由顧客自行選擇菜單restaurant不同,食物較為簡單、快速,價格較為便宜,如cantine d'école學校食堂。Fétiche (n.f.) 吉祥物,(adj.)形容最喜愛的事物。

2.  Une statue-mascotte:statue (n.f.) 雕像,mascotte (n.f.) 吉祥物。

3.  Un mémorial improvisé:mémorial (n.m.) 紀念館,回憶錄;improvisé 來自動詞improviser (v.t.) 即興創作,臨時安排。

4.  Une scène anthologique:anthologique (adj.) 來自名詞anthologie (n.f.) 文選,散文選,詩選。

5.  Un artiste de la marge, venu de la peinture et du ciné expérimental, star des séances de minuit seventies :

[1]  Une marge:(n.f.) 邊緣,vivre en marge指生活艱苦;另一個意思翻作餘力、餘地,如在政治新聞十分常見la marge de manœuvre,指權力可行使的空間。

[2]  Ciné expérimental:不以商業為目的的實驗性電影。

[3]  Des séances de minuit:séance (n.f.) 會議,但在電影中,指電影的放映場次,séance de minuit則指的是午夜場。

[4]  Seventies:法語中常常會直接使用英語中的年代名詞,如fiftiesseventies等,而不會翻譯成法語années 50或années 70。因為在音樂、電影和流行文化的語境中,這樣的詞彙已經在全球範圍內成為一種約定俗成的方式,能夠更加精確地表達出當時的文化氛圍或風格。

6.  Un épicentre:(n.m.) 中心,在新聞詞可直接作地震震央用。

7.  Foudroyant:(adj.)令人震驚的,來自動詞foudroyer (v.t.) 雷劈電擊,打倒。

8.  Rendre hommage à qqn.:像某人致敬。

9.   本段單字與文法

[1]   單字

         i.  Une ritournelle:ritournelle (n.f.) 不斷重複的旋律,日常生活中指反覆說的老

調。

         ii.  Une nappe de synthé planante:nappe (n.f.) 層,片;synthé (n.m.)

synthétiseur的縮寫,一種電子樂器,擁有鍵盤,且音色是透過合成聲音技術

製造的。Planant (adj.) 籠罩的,來自動詞planer (v.i.) 俯視,飄蕩,籠罩 (+

sur)。

         iii.  Un grésillement:(n.m.) 輕微的爆裂聲,動詞是grésiller。

         iv.  Un oracle:(n.m.) 神諭,權威性的意見;ora- 源自拉丁文orare,就是說

parler的意思。

          v.  Cryptique et chamanique: (adj.) cryptique,意指隱秘的、難以理解的或神

秘的;chamanique,是指巫術的或與薩滿有關的。這個詞源於chaman,指

的是一種在某些文化中扮演著與精神世界溝通角色的宗教領袖,通常擁有治

療、預測未來或進行儀式的能力。形容某些事物chamanique,通常是指這些

事物帶有神秘、超自然或精神探索的色彩。

[2]   文法

            i.  être rempli de,後面的冠詞de la、du、des都要省略,屬特殊語法。也就是

說,原本來是rempli de + des ritournelle fifties,但當我們描述某事物被某

些特質、特徵或物品所充滿時,無需具體指出數量,因此要把冠詞刪除。

            ii.  這用法非常常見,如plein de surprises(充滿驚喜)、couvert de neige

(覆蓋著雪)、chargé de travail(工作繁重)及inondée de lumière(充滿

陽光)。

  

 

本文節錄:

Frédéric Foubert, « Au royaume des rêves » in Première N˚599, Février 2025, pp.26-29

Gérard Delorme, « David Lynch en cinq rencontres » in Première N˚599, Février 2025, pp.30-33

Chris Nichols, « Inside th David Lynch Shrine at Bob’s Big Boy», Los Angeles Magazine, https://lamag.com/news/inside-the-david-lynch-shrine-at-bobs-big-bo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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