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連載小說「1748」第九章： 界行者

花生原創著作 --- 「當你凝視深淵時，深淵也在凝視你。」 永康怔怔盯著這句話，思緒像被某種無形的鉤子緊緊拉住。 短短一句話，卻像一扇門，正緩緩將他從現實拖向某個看不見的深處。 父親為什麼用這句話作為開端？ 是引導，還是……警告？ 《雨林悖論》。 一本科幻小說。 一本啟示錄。 或者——某種等待解碼的密碼。 --- 昏暗的房間裡，空氣凝滯，三人的呼吸聲在靜默中微微起伏。 牆上的油畫無聲凝視著永康， 像是在等待他揭開下一頁， 又像在等待某個遲遲未現的答案。 蘇亞倚靠在破舊牆邊，靜靜觀察， 表情帶著淡淡的期待與好奇。 老蟲則坐在書桌前，低頭翻閱著舊文件，偶爾抬眼偷瞄永康， 像是在默默觀察，又像在給他留下足夠的空間。 此刻，整個空間的焦點彷彿都落在永康一人身上。 其他兩人，只是配角，或是一場劇裡的NPC。 而永康，早已無暇顧及旁人。 他的注意力被書牢牢牽引， 整個人像被某種無形的力量鎖住。 他沒有表情，沒有眨眼，也沒有動作。 腦中的思緒高速旋轉，拆解、重組、分析—— 卻越轉越亂，越想越遠，像跌入一團無解的迷霧。 他低下頭，指尖緩緩劃過封面，冰冷而粗糙。 扉頁上的署名靜靜浮現—— 「界行者」。 他凝視著這三個字， 彷彿試圖從中讀出那些被時間掩埋的祕密。 深吸一口氣， 翻開下一頁。 只有一句話。 就在他閱讀的瞬間，耳邊忽然響起一道陌生男人低沉而冷靜的聲音—— 『如果你開始閱讀這本小說，證明你對自己生活的世界開始產生懷疑。』 那句話在腦海中盤旋不去， 像一道緩慢而執拗的暗流， 將他的意識拖向無盡黑暗。 視線逐漸模糊，四周景物開始褪色。 耳邊傳來呢喃低語，柔得近乎耳語， 像某個看不見的人伏在他耳畔，緩慢而溫柔地述說著一段遙遠又陌生的故事。 細語反覆回旋，像催眠的鐘擺， 來回搖晃，在他的意識裡劃出一道無法逃脫的弧線。 他的身體越來越輕。 他感覺自己正一寸寸墜入書中的深淵。 而在墜落的盡頭—— 他隱約察覺，或許正有另一雙眼睛，早已在那裡，靜靜等待著他凝視回去。 細語漸漸擴大。 不只是一人，而是無數個聲音交疊而成。 一場從遙遠彼端傳來的低語洪流，擠滿了他的意識。 而在那片混亂裡， 他彷彿聽見了清晰的一句—— 「永康，你終於來了。」 --- 永康緩緩睜開眼睛。 眼前是一座空無一人的小鎮。 天空灰濛濛的，像清晨未破曉的寧靜，卻又靜得過頭，靜得詭異。 細雨無聲墜落，冰冷地拍打在皮膚上。 『這是哪裡？我為什麼會在這裡？』永康心中自問。 他低頭看向自己—— 肚腩隆起，雙手粗糙，厚繭與裂痕交錯。 這不是他的手。 陌生的觸感從指尖蔓延至全身，冰冷而真實。 他俯身望向腳邊一灘積水。 水面微微晃動，映出一張陌生的臉孔 ——皮膚黝黑，鬍渣凌亂，眼神空洞。 那不是他。 心跳驟然加速，他來不及多想，拔腿衝向金鋪的玻璃窗。 倒影沒有改變。 玻璃裡的那張臉，陌生而清晰，和他原本的自己完全不同。 他伸手輕觸臉頰，粗糙的膚觸與溫度真切得令人發寒。 這是夢嗎？ 不可能。 空氣裡的濕度、雨水的氣味、皮膚上的寒意……每一道感覺都清晰得近乎殘酷。 ——這夢，真實得過頭了。 滴答。 金鋪裡的時鐘響起，指針停在 07:19。 雨，驟然停下。 太陽自東方升起，晨霧緩緩裂開，一道柔和的金光灑落而下。 光線精準無誤，像有雙無形的手，在幕後調整著每一寸亮度與角度。 街上的水漬迅速消失，地面乾淨得像剛擦拭過，彷彿雨從未降臨。 陽光落在皮膚上，帶著暖意。 這種真實的溫度，像是在嘲笑他的懷疑——這不是夢。 麵包店的大門應聲而開。 老闆走到門口，伸了個懶腰，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紅潤笑容。 隨即低頭整理櫥窗裡的麵包，動作流暢而熟練，像是早已排練無數次。 接著，雜貨鋪、布莊、茶館依序亮起燈光，打開門扉。 日常的節奏準時啟動，美好的早晨如同按下播放鍵般流暢展開。 就在此時—— 腦海裡，那道低沉的細語再度響起： 『你開始懷疑，這一切是否是真實的。 你開始問自己，你的每一天是否是一個被安排好的。』 永康四下張望，試圖尋找聲音的來源。 街上沒有任何人看向他，沒有人在他身邊。 只有微風、雨痕，與那些正在重複上演的日常程序。 他這才意識到，這聲音並非來自外界， 而是——從他腦海深處浮現。 就像小說裡的旁白，只屬於他一個人的低語。 街上人潮漸漸浮現。 人們走上街頭，步伐一致，彼此寒暄。 聲音柔和而有節奏，像在誦讀一齣早已排練好的劇本。 「早安。」 「今天的天氣不錯。」 「是啊，還是老樣子。」 再平常不過的問候， 卻在這樣的平靜裡，滲透出無法言喻的怪異。 語氣相似，笑容一致， 連停頓的節奏也毫無偏差。 彷彿……整座小鎮，都在執行某種隱形的程式。 永康呆站在金鋪前，緩緩抬頭。 對街，一間熟悉的中藥舖門口， 站著一名年紀相仿的男人，靜靜地望著這個小鎮。 他皮膚白皙，身形消瘦，眼神裡藏著若有似無的憂鬱。 永康微微瞇起眼。 這個人……似曾相識。 卻怎麼想，都想不起來。 名字、過往、關係……全都空白。 思緒越繞越亂，像一根打結的線，怎麼扯也理不開。 他視線不自覺滑向男人身後的招牌。 那不是—— 他們家的中藥舖嗎？這裡就是永康生活的小鎮。 可那個男人，又是誰？ 男人站在中藥舖門口。 雙手插在口袋裡，靜靜凝望著這座熟悉的小鎮。 臉上沒有表情，眼裡只剩下一片難以言說的空白。 他和街上的人不同。 沒有笑容，沒有寒暄。 只有疑惑，像濃霧般悄然纏繞著他。 那畫面，竟讓永康感到熟悉—— 那不正是自己時常做的事嗎？ 站在藥舖門口，靜靜窺視著這座小鎮， 懷疑著這個世界是否真實， 懷疑著，這些人是否真的存在。 腦海裡，那道聲音再度低語—— 『每一個細節，每一個人，每一件事情…… 都像被設定好，在你身邊發生。』 忽然間，天空像被按下快轉鍵。 雲層奔馳，陽光旋轉，黑夜與白晝輪番閃過， 畫面如老舊膠片飛速倒帶。 ——晝夜循環。 ——日復一日。 ——毫無破綻。 太陽每天 07:19 升起，19:19 落下。 從不遲到，也從不提前。 夜晚必然降雨，清晨必定放晴。 街角的螞蟻沿著同一條石縫行走，日日如此，從未偏移。 人們的步伐加快，重複著相同的問候、相同的微笑、相同的節奏。 像是一場永不落幕的戲劇， 依循著早已寫好的分鏡， 一遍又一遍，準時上演。 而那個男人，就站在那裡。 時間對他毫無作用。 他像是唯一沒有劇本的人。 沒有角色，沒有台詞，甚至不屬於這座舞台。 無法融入， 也無法離開。 而永康，只能看著。 像個觀眾。 靜靜站在這裡， 任憑自己沉入這片日復一日的循環， 像溺水一樣， 被迫目睹， 卻無力改變分毫。 --- 永康眼前的世界，像是一部被按下快轉鍵的蒙太奇剪輯。 從每秒 24 幀，加速至 30 幀、48 幀、72 幀……畫面閃爍、跳動、扭曲。 時間如膠片般被無形之手拉扯、變形，景物交錯、撕裂， 小鎮的晝夜在極速流轉中閃現，每一次轉換都精準如機械運作。 忽然—— 速度驟降，畫面回歸正常。 冷風夾雜著濕氣撲面而來，空氣裡瀰漫著泥土與苔蘚的氣息。 永康低頭，發現自己正站在一片泥濘之中。 腳下的泥潭冰冷濕滑，雙腿已深陷其中，像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拖拽住。 周圍，不再是小鎮，而是一片生機勃勃的茂密雨林。 不遠處，那位男人緩步前行，來到雨林邊緣，抬頭凝視遠方。 永康順著他的視線望去—— 天文台。 它靜靜地矗立在山巔，與太平山上的天文台一模一樣。 或者說——那正是小鎮山上的天文台。 銀白色的射電望遠鏡直指蒼穹， 一顆巨大的白色圓球——反射望遠鏡的主鏡艙，冰冷無聲地俯視著這片世界。 沒有聲音，沒有動靜， 但永康感覺自己正被某種存在凝視著。 腦海中的聲音，再次低語—— 『你是否開始懷疑，這世界是一座巨大的試驗場？』 『是一個玻璃生態系統？』 『是一個華德箱？』 『是一個沙盤？』 『……而你，只是一隻被觀察的螞蟻。』 男人低下頭，凝視腳邊的螞蟻群。 牠們排成一線，毫無懸念地沿著既定路徑前行。 不猶豫，不迷失，沒有例外。 像是…… 一段精密設計的演算法，日復一日運行不息。 像是—— 這整座小鎮。 那道聲音的最後低語，幽幽響起—— 『如果你開始懷疑，開始問“為什麼”…… 這代表你的雙腳，已經陷入未知的深淵。』 男人緩緩抬頭，望向雨林的邊界。 那裡靜默無聲，像是一堵看不見的牆， 將未知封鎖在世界的另一側。 他的眼神空白而孤獨，像是已經得到了某種不可違抗的答案。 他緩緩伸手，探入口袋。 指尖觸及某樣冰冷的物件。 那觸感，像是一種預兆。 他握緊，緩緩抽出—— 一把小刀。 刀鋒在雨林微光中閃爍，寒意無聲滲透指縫。 風吹過樹梢，發出細微的低鳴聲。 男人的手沒有顫抖， 他的眼神，依舊凝視著那看不見的邊界。 彷彿下一秒，他將用這把刀，劃開世界的裂縫。 --- 突然—— 世界開始下沉。 永康腳下的沼澤無聲翻滾，像一張緩緩張開的巨口，冰冷、黏稠，緩慢卻不可抗拒地將他吞噬。 他猛然掙扎，卻發現自己的身體越陷越深。 濃稠的泥沼像無數隱形的手，緊緊束縛住他的四肢，拖向無盡的黑暗。 腳底，沒有任何支撐。 下墜的壓迫感異常真實，失重的恐懼席捲而來。 他的雙腿在泥漿中掙扎，卻找不到一絲依靠，像是被整個世界拋棄。 不僅是他，整個雨林都在沉沒。 樹木、泥土、空氣—— 世界彷彿化為流沙，溶解、崩潰，無聲墜入地底。 唯一沒有動作的，是那個男人。 他站在不遠處，靜靜地讓沼澤吞噬自己的身體。 沒有掙扎，沒有抗拒，沒有表情。 彷彿這一切，都只是命運早已寫下的結局。 永康張口，想要呼喊—— 他的聲音，卻消失了。 像是這個世界已經抹去他的存在， 連聲音都不被允許。 他的身體，幾乎完全沉入泥沼。 冰冷的泥漿包裹著他的胸口， 濕黏的絕望感纏繞著他。 他想反抗，卻發現自己連掙扎的力氣都失去了。 他，放棄了。 這種無助的感覺，無法改變，無法逃離，他只能任由一切發生。 在最後的瞬間，他抬頭看向天空。 世界只剩下一片無垠的藍天。 下一秒—— 他墜入無底深淵。 —— 當他猛然回神，自己已站在一間熟悉的房間裡。 這裡是—— 父親的書房。 擺設與記憶裡一模一樣。 空氣裡瀰漫著淡淡的紙張與墨水氣息， 書桌上的筆記本、墨水瓶，甚至是那架老舊的 IBM 5150 電腦， 靜靜佇立在原位，彷彿時間從未流動。 而最醒目的—— 是牆上那張靜止不動的日曆—— 1987年7月19日。 日期牢牢釘死在時間裡， 像一道無法翻過的界限， 彷彿整個世界都被困在這一天。 嘎吱—— 房門被推開。 那個男人，走了進來。 他沒有遲疑，徑直走到書桌前坐下。 姿態沉穩，動作流暢，彷彿這裡才是他真正的歸處。 窗外的陽光透過百葉窗斜射進來， 細碎的光影浮動，塵埃懸浮在金色的微光中。 空氣沉默—— 安靜得彷彿整個世界屏住了呼吸。 男人攤開一張白紙，執筆低頭。 筆尖緩緩劃過紙面，墨跡滲透而出， 像是一場古老而神秘的儀式。 永康腦海裡，那道低語的聲音幽幽響起， 像是在複述紙上的字跡—— 『探索真相，或許是唯一能解救自己的辦法。』 他怔怔望著，內心某處彷彿正在崩裂。 這句話是暗示？ 是引導？ 這個男人……是在指引他繼續探索嗎？ 男人停下筆，抬眼，沉默地凝視著那張紙。 片刻後，筆尖落在最下方，緩緩寫下—— 「界行者」。 墨跡尚未乾透，房間依舊靜默無聲。 ---待續--- 花生 原創著作 / 本故事纯属虚构 如有雷同纯属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