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灰濛濛的,像一塊被揉皺的舊布,壓在出差的路上,讓人喘不過氣。我拖著行李箱,腳步沉重地走在這條陌生的小鎮街道上。兩旁是密密麻麻的房子,有的窗戶亮著昏黃的燈,有的黑漆漆地像睡著了。我已經連續開了五小時的車,肩膀酸得像被鐵錘敲過,眼皮也開始不聽使喚地往下掉。我只想找個地方,一個簡單的房間,能讓我躺下來,閉上眼睛,哪怕只是幾個小時也好。
可是,這裡的房子看起來都不像能讓我停下來的地方。我敲過幾扇門,得到的回應要麼是冷漠的搖頭,要麼是門後傳來的沉默。我開始懷疑,這座小鎮是不是根本不歡迎外人。
「喂,你知道附近有沒有旅館?」我攔住一個路過的老太太,她裹著一條厚厚的圍巾,臉上的皺紋深得像刻上去的。
她瞥了我一眼,眼神冷冷的,像是看著一隻迷路的狗。「沒有,這裡沒什麼旅館。你去別處看看吧。」說完,她轉身就走,步子慢吞吞的,卻帶著一種不容商量的決絕。
我咬了咬牙,繼續往前走。街道越來越窄,兩旁的房子也越來越破舊,有些甚至連門都歪了,像是隨時會倒下來。我心裡開始有點慌,這種地方,連個休息的角落都找不到嗎?
終於,我看到了一棟稍微高一點的樓房,三層,外面刷著斑駁的白漆,像是很久沒人打理了。樓下有個小門,半開著,裡面透出一點微弱的光。我心裡一動,覺得這也許是個機會。拖著行李箱,我推開門走了進去。
門後是一條窄得幾乎容不下兩個人的樓梯,木頭的,踩上去吱吱作響,像在抱怨我的到來。我小心翼翼地往上走,手扶著牆,牆皮已經脫落,露出裡面灰撲撲的水泥。空氣裡瀰漫著一股霉味,讓我忍不住皺起鼻子。
到了二樓,我發現樓梯口堆滿了紙箱,大的小的,亂七八糟地擋住了去路。我試著推開它們,可那些紙箱像是長在了那裡,紋絲不動。我蹲下來,想從下面鑽過去,但空間太小,我的肩膀卡住了,行李箱也撞在旁邊的牆上,發出一聲悶響。
「該死,誰把這些東西堆在這裡?」我忍不住低聲罵了一句,聲音在空蕩蕩的樓道裡回蕩,顯得有點淒涼。
我退了回去,站在樓梯上喘了口氣,心裡的疲憊和挫敗感像潮水一樣湧上來。我又試了一次,這次用盡全身力氣去推,可還是沒用。紙箱後面像是有一堵無形的牆,怎麼也過不去。我開始覺得,這不只是一堆紙箱,而是命運在跟我開玩笑。
「喂,有人嗎?」我朝樓上喊了一聲,希望能有誰聽到,幫我一把。可是,回答我的只有沉默,和偶爾從窗戶縫隙吹進來的風聲。
我靠著牆坐下,行李箱放在旁邊,像是唯一陪著我的東西。我看著那些紙箱,腦子裡突然冒出一個念頭:也許,這裡根本就沒有我要找的地方。沒有房間,沒有休息的角落,甚至連一個屬於我的「角落」都沒有。
我想起出差前,老闆在電話裡的聲音,冷冰冰的,像在宣判什麼。「這次出差很重要,你別搞砸了。」我點頭答應,可心裡卻一點底都沒有。這些年,我一直在奔波,從一個城市到另一個城市,住過廉價旅館,也睡過車站的長椅,可從來沒像現在這樣,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找不到。
「你說,我是不是特別沒用?」我低聲對著行李箱說,像是把它當成了能聽懂我的朋友。當然,它不會回答,只是靜靜地躺在那兒,像個沉默的證人。
過了一會兒,我站起來,決定再試一次。我不能就這麼放棄,哪怕只是為了證明自己還有點骨氣。我抓住一個紙箱,用力拉扯,這次它終於動了,發出一聲刺耳的摩擦聲。我心裡一喜,繼續用力,終於把幾個紙箱挪開,露出一條勉強能通過的縫隙。
我鑽了過去,爬到三樓。樓道裡還是很暗,只有一盞壞掉的燈泡在角落裡閃著微弱的光。我敲了敲第一扇門,沒人應。我又敲了第二扇,還是沒動靜。第三扇門的時候,我聽到裡面傳來一陣細微的聲音,像有人在走動。
「請問,有人嗎?我只是想找個地方休息一晚。」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溫和一點,不想嚇到裡面的人。
門開了一條縫,一個瘦小的身影探出頭來,是個女孩,看起來也就十幾歲,眼睛大大的,但滿是戒備。「你誰啊?」她問,聲音裡帶著明顯的不信任。
「我叫大衛,出差路過這裡,實在找不到地方住,想問問能不能在你這兒借個地方休息一下。」我說著,試著擠出一個笑容,可臉上的疲憊讓這個笑容顯得有點僵硬。
她上下打量了我一會兒,然後轉頭朝屋裡喊:「媽,他說要借地方住!」
過了一會兒,一個中年女人走了出來,穿著舊毛衣,頭髮亂糟糟的。她看著我,眼神跟那個老太太一樣冷,但多了一點好奇。「你怎麼找到這兒來的?」
「我也不知道,就一路走,看到這棟樓,就進來了。」我老實回答,「樓梯口的紙箱差點讓我上不來。」
女人哼了一聲,像是覺得好笑。「那堆紙箱是故意放的,這裡不歡迎外人。你還是走吧。」
我愣住了,心裡像被什麼東西堵住,說不出話來。我想說點什麼,可喉嚨裡像是卡了塊石頭,只能乾巴巴地說:「我真的很累了,就一晚,行不行?」
女人看著我,眼神軟了那麼一瞬,但馬上又硬了起來。「不行,這裡沒地方給你。」
女孩拉了拉女人的袖子,小聲說:「媽,他看起來挺可憐的,要不……」
「別多事!」女人瞪了她一眼,然後轉向我,「你走吧,別逼我叫人。」
我站在那兒,腳像是釘在了地上。我知道再說什麼都沒用了,可心裡那股不甘還是燒得我難受。我轉身,拖著行李箱一步步往回走。樓梯還是那麼窄,吱吱作響,像在嘲笑我的無能。我又爬過那堆紙箱,回到了一樓,推開門,外面還是那片灰濛濛的天。
我站在街邊,看著那些房子,那些窗戶,那些關得死死的門,心裡突然覺得空空的。這世上,真的沒有我的地方嗎?我拖著行李箱,漫無目的地走著,腳步越來越慢,直到夜色完全吞沒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