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走一回市區的歸途,下班時間人車擁促於雙線道,一部連結車滿載鋼構建材正艱難的倒車欲進入工地,三番兩次的調整角度,尷尬的車身橫佔整條街道,夥伴一左一右七嘴八舌的指揮調度,年輕的駕駛一張豬肝臉表情嚴肅又緊張,像個犯錯的孩子在面對大人的指責,而雙向已塞積成蠢蠢欲動的車龍。
首當的第一部車副駕駛座上的婦人開始叫囂,工地的人回應她挑撥她可以去檢舉呀!
我則凝望前程一路滿是閃爍時間常短不一耀眼的紅綠燈。
11點多,一陣劇烈的搖晃,比平常的地動久些,晃的真的令人暈眩,可沒人外逃
,只一陣小小騷動,安之若素,稀鬆平常的各行其事。
12點多又來一陣,午寐的我抬起頭來,辦公室內寂靜如常,不為所動,群體的歷練,
如如成熟,而那個隔桌值午班的小女生說她快被嚇哭了。
傳承與學習原在生活中點滴育成,本能如此,本性本應無憂無懼無惑,
過些年她應該就不哭了。
天羅地網,既為人身,難逃業力糾纏,我告訴那個罹癌的單親媽媽,
望著她新長出的短髮,旺盛的求生意志,及滿腔服務的熱忱,我且擱下工作,
聆聽娓娓道來一路的辛酸屈苦。
心淨即無苦受,人世若海,隻身為舟,行於浩瀚渺渺,歲月似波濤猛浪摧折,
焉不凋敝衰敗?情似狂風暴雨,焉不痛心疾首支離憾恨?心灰意冷累了倦了膩了百般何
奈,誰不想靠岸歇泊,免去無邊的徬徨無依?生老病死七情六慾走一遭,不也受夠了反
覆無常的戲弄?愛與不愛無從揀擇,作主的由命定,如何承擔?由己善了由己解悟。
曾去過花蓮秀姑巒溪泛舟,湍急波漩,既驚且喜,山光水色一江迢迢快意,
卻也饑乏難耐,當抵彼岸而歇,舟捨人歡,如登極樂,何再需那副臭皮囊。
今欲登何岸?彼岸何方何在?
我驚喜於攀沿於翠松華蓋上的百香果竟然開花了,像隻鑲白邊暗紫翩飛的林中精靈。
無意中不所求的栽植,竟也自然而然的一展生機,直教人膜拜讚嘆,
令我忘情的仰望深深與滌清塵俗。
只是昨夜一陣急雨,一早卻掉落一顆渾圓碧綠比鴿蛋還大些的夭折之果,
那藤漫鬚生,含苞壘壘,未知能結一熟成之果否?
也許在炎夏,也許落在颱風時節裡,收拾悵然,我已栽過,結不結成好果,
如我人世一回,回首一望,不管是春華芳盛,夏日熾豔,秋節清索,冬嚴冷寞,
只是我的江山如畫如曲,在雲霧飄渺間忽隱忽現如真似假如假似真。
窗開1/3,一層紗窗一層百葉窗,一窗取光,一窗防蚊,一窗防盜,
額外再加一副近眼與老花遮罩,這世界眼之見何以為真?
冰箱裡的剩飯,一包拆封的麵線,1/4棵高麗菜殘骸,一些碎肉,雪白的蛋數個,
夠一日的裹腹,所以打算足不出戶。
於我個人試著減至最低且不致苛刻的生活需求,吃好吃歹拉出來都是屎的揮霍,
另外也不必與王兄柳弟三教九流戴著面具,強顏歡笑違心附和言不及義的博腦,
或騎著兩輪老爺車去受紅燈的怨氣,還有四輪以上的烏煙瘴氣囂張跋扈。
一度忍受不了孤寂想拿起車鑰行駛去,一個人意興闌珊,
一個人只適合做一個人的人事,發呆、抽菸、看電視。
一方處境而思,一方隨境而想,無是無非。
一日千古如今,風停雨止,捲浪無波,時間不見皺紋。
一隅萬態,心裡心外沒完沒了;海納百川,匯入一心,滌慮澄淨,一無所有。
翻閱到1990.10.8(一),在Malaysia文冬的記載,
---我想,孑然一身的孤獨最是適合我了!冥冥之中我有預感到,今生我是不屬於婚姻
的,我不會擁有某一個女人,任一女人也不會擁有我---
我違背了對自己定論,然而也應驗了預言的窠臼。當一腳踏入泥沼後,一再掙扎無效,
且發覺陷入更為難堪之後,我才猛然回歸「初衷」,放棄反抗,順應天命。
孤獨原是慣性的養成,千辛萬苦磨難後的澄清,撕裂剝離國王的新衣,
赤身裸體坦然冷眼審視自己。
有的母螳螂在交配後甚至於交配中,會將公螳螂吃掉,以餵哺下一代。
26年後的我看26年前的自己,脆弱幼稚濫情到不堪卒睹,簡直是個混世魔胎。
歡樂極兮哀情多,少壯幾時兮奈老何!-漢武帝
苦受樂受無一不是摧殘,無一不是迷障,孤獨原是要破繭而出的啊!
千尺絲綸直下垂,一波纔動萬波隨;
夜靜水寒魚不食,滿船空載明月歸。
懂得孤獨,便是人間來去一回所得之珍寶,也是從此爾後再也不需要的珍寶。
原是濕地被填平為棋盤式的重劃區,陸陸續續蓋起大樓住家商店廟宇,
好像正在完成一副新社區拼圖,在人口負成長的島國,實難以理解埋葬祖先以血汗耕耘
過,餵哺一代接一代的農田,把島國會呼吸吐納涵養曾乳養過我們列祖列宗的一寸寸自
然后土,逐步謀殺至不見天日。
母親與兄長種的菜,我植栽的花草,在這春季裡成為毛毛蟲的饗宴。
晨曦中在葉之下佈滿粒粒或條壯灰綠的排遺,而那條肥碩綠盈盈約有小指頭大的蟲兒,
忘情又極速大快朵頤的啃蝕,盆栽枝葉絲網脈絡相連間,小白蝶翼猶在掙扎,
蜂鑽花房尋蜜,蟲蟻碌碌搬運儲糧,飛鳥冠蓋雲集各自營生,我手撥攪殘花葉骨泥葬,
從未忘記我的雙腳曾踏著田土去上學,雙手曾隨父母於熱燙沙地拔起叢叢熟成的花生,
那清貧的童年,最是使我於回憶裡勾引起最滿足的淺笑。
2016.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