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十指白裡透著紅嫩像待烤的香腸,腳底左右是划
著濕淋淋的槳,岸上,可曾點燃了爐火?
紅綠燈下,擺著兵馬躍騰之殺陣,衝鋒突圍,遙望升起的酒旗,飄飄乎!祭奠饑寒的屍人。
過了鐵路上的天橋,顫危危的左轉穿過聖方濟養
老院的僻衖,天主撐起一把嶄新的黑傘,
在雨落的黃昏。(註)
嗨!你好!
加油站的工讀生餵飽我的戰馬吧!
看店的男孩,給我兩支不須解愁可解意的紅露,
滿的我還得逐夢江湖。
后土之下的水,由下而上穿牆過壁,瓦斯與熱水器激情交媾,
讓身體髮膚於羊水裡舒長,不世出的子宮,裹抱胚胎的渾沌。
斗室的門窗一關,偃旗息鼓,圍城外的異世界。

連寂寞也凍僵了,被忽視與輕視的一縷幽魂,
脫離母體的自由,一絲不掛。
他在雜貨店熄了火,過短的雨衣,
使腳掌浸泡在鞋襪裡益顯得狼狽。
那雙鞋底早已如被蟲蛀狗啃般的稀爛,他總想著
多穿一日就賺了一回的捨不得丟棄,父母親從小
就耳提面命的叮嚀著,好天要積雨來糧。
那件不合身的雨衣也是在當年買了它就不好意思
去換,將就至今膠體有些僵化了,根深柢固的污漬滿佈,連安全帽也掉了漆,
露出墨綠白底的斑斑點點,像他一頭黑白參差的亂髮於風雨中稀疏擺蕩,
僅鼻樑上的黑框眼鏡方才略顯他斯文樣。
雨冷了一日,一身的濕漉漉活像個水鬼,使他歸心似箭,
但總要打點一些酒食。機車老爺遇著濕寒,
總是要三催四請哮喘般七咳八嗽後才肯移樽就教輕挪蓮步。
這舊式的雜貨店在小鎮上應是浩劫餘生碩果僅存的唯一,
地盤上全被一家家燈火通明的便利商店超市等給插旗攻佔,他慣於來此沽酒,
一則便宜,二則人少,三則是對人事物的懷舊。

他至今還是不習慣那機械式錄音帶僵化的歡迎光
臨謝謝光臨。
某次他在鄰近時尚的7仔店買一包長壽,店員竟
然聽不懂,要他說出編號,令他當場愣住,望著
櫃台身後琳瑯滿目如靈骨塔位似的格子,真他媽
的他怎知道那包軟殼白長壽安在幾號靈位呢?
這以後他再也不去那店買菸了。
下一攤在百公尺外的燒烤店,他點了些雞內臟等
肉串。這對年輕夫妻有著白晰的笑容,
沒幾年便把斜對面租書店(昔為撞球間)旁,同樣食材的攤車給比了下去。
這味,真的適宜佐酒解饞,尤其在寒凍的孤單裡。
他犯癮的迫不及待點燃一根菸,側身在店旁的巷道吸吐,
湛藍雲絲於綿雨間穿梭冉冉,等待於是形成自己編織的圓滿。
他將找零放入櫃台上透明壓克力的捐獻箱裡,
任由雨水從安全帽延滴至鏡片,他隨手一擦,
模糊的霓彩豔麗襯著黑底鋪滿初夜的光潔,就這般徐徐波湧。
再行幾步,麵線豆花攤後蹶了一腳的夫與眇了一目的妻,
在他倆身後仍遺存著青澀年代的西服與布料,
在光亮的櫥窗裡候去多少年無聲的春夏秋冬,手工的剪裁織縫,早已乏人問津,
留著也算是對古早的刻苦之緬懷。
好似在彼時的足殘者,都去學著裁縫,如同視障之於按摩,
老弱者販售著愛國獎券,一份由不幸者媒介給人幸福的希望般。

他常看見那倆女兒,亭亭玉立且敏捷照顧著興隆
的生意,只要同心協力,便沒有常久的苦,
所有的路,都是人走出來的。
他也很想闖出一條自己的路,然心性高傲且往往
只會想不願做,紙上談兵的懦夫。
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舞榭歌台,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
直至廉頗老矣,只能吃閒飯。
他稍一逗留,黃昏便毫不客氣的關門大吉。
在浴室當蓮蓬頭由頭到腳的俯沖,
激熱化解冷凍膚觸與交感神經的共鳴,
彷彿已成為天地間屬他的唯一溫情。
雙眼像海上晨曦的泛紅,軀體搖擺著暈浪的舟,
岸上,可有挽繫之磐柱?
日光燈下,癱著踐踏後寥寥狼藉的頹靡,
善後善終,咫尺沉落霉枕,
還酹醉死的孤魂。
20160315
(註)聖方濟養老院經重建完工後,已開始安置貧苦無依的老者。